……
真就,傻的冒气。
气的他心一软,软似柔棉。
老实说,田觅还是有点音乐细胞的,虽没什么技巧,但唱的也还都在调上。
可郁赫听了没几句,就听不下去了。
喊了声“停”后,他将碗勺搁在床边的小木柜上,腾出手拽住田觅的衣袖,将她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田觅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就栽倒在床。
头压着他膝上的靠枕。
“你干嘛!”她气急。
一抬头,就却对上了郁赫那深不见底的眸子。
……
有些失神。
不刻意作样时,郁赫的身上其实没什么少年气。
特别是眼神。
然而,一双有故事的眼睛,也最是勾人。
“就这么,”郁赫压着嗓,360度立体环绕的低音炮炸的人脑袋嗡嗡响,“喜欢我么?”
但比声音更刺激的,是他的措辞。
这怎么可能承认。
“……谁喜欢你?!我才没有喜欢你!”她是个大活人。但嘴,比死鸭子还硬。
对于这没什么说服力的否认,郁赫似是没听见一般。
垂着眸,轻轻拉起她的手,自言道:“大半夜,也要来找我。”
“……”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说不定就不干了。
郁赫握着她的手,一寸一寸地用着力。
捏的她有点痛。
田觅一下子就回过神,这特么是在医院啊!这么拉拉扯扯地是怎么回事……
她挣了一下。他没放。
又挣了一下。他还是不松。
“你到底,想干嘛?”她咬牙。
“想问问,你能不能,”郁赫缓缓抬头,“等等我。”
“……等你干嘛?”田觅一头雾水。
“等我,”郁赫声音很轻,“成为一个好人。”
“……”听不大懂。
“好么?”他又问。
“照这么说,”田觅挑着眉,“那你现在是个坏蛋喽?”
“嗯,确实,”郁赫点头,“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哑然。
耀眼的少年,褪去了华丽的伪装。
骨子里,尽是自卑。
他承认,之前确实是在“撩”她。
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他的行为符合“撩”的标准。
那会子,他还未认真地想过未来。
大抵是走一步算一步。
他还以为,当他们毕业了,当她离开谢予家,这段未言明的关系,也许很快就会消失。
可现在。
一万年也好,只争朝夕也罢。
他不想松手。
心,在看到那把菜刀的一刹那,碎裂重组了。
郁赫曾以为,他的人生模板会如那段文字所述——
如今的我,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
……
今年,我将满二十七岁。白发骤添的我,在大部人人眼中,恍如年过四旬。[1]
即便是在遇见田觅之后,他实际上也没觉得自己的人生会有多么大的改变。
漂亮的皮囊,的确容易招人喜欢。但丑陋的灵魂,也很容易吓退人。
对自己,和对别人,他都不确信。
他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人心,习惯用对抗式解读的方式,揣测横陈在眼前的无常世事。
一直以为:
老师对他好,是因为他有个有钱会来事的父母,以及他的好成绩对他们的奖金和职称有帮助。
父母对他好,是因为他们愧疚,他们的种种“讨好”其实是想让自己心安理得。
同龄人想与他做朋友,则是因为他相貌出众、成绩优异。他其实是个可以炫耀的资本。
他固执的以为,将人心做最坏的打算,才不至于在某一日再受到戕害。
人是不值得相信的,才是他一直以来的人生信条。
譬如说,爷爷家的那位保姆阿姨,平日里对他温柔友好,但转过身却用最恶毒、下流的话来“介绍”他。
爷爷出事后,他无意间听到那阿姨在街头与人说,说他是乱/伦的产物。
恶毒不过人心,咬人的狗平日不叫。
别人装。
他也跟着装。
田觅那把菜刀,没劈着坏人,却伤到了他心里的恶意。
也他知道,这世间,还是有人真心地对他。
为他风尘仆仆,为他披荆斩棘。
他的嗓,再次被情绪堵住了。
安静了许久。
“你已经很好了。”田觅忍不住说。
田觅其实不想说的这么直白,但瞧着他模样憔悴。一下没崩住,就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那就,”郁赫笑了笑,“等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田觅没说话。
犯不着这么精益求精吧?他要再好,她可真就配不上了。
她如是想。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郁赫说。
“……”
.半个小时候后,郁赫用完了早餐,竟开口叫她回去。
田觅一点都不想走。
可人家下了“逐客令”,而她脸皮也没那么厚,为了多待一会儿,她也耍起了心机。
赖着脸皮,将他之前藏画的事拿出来说道。
还想着能扯一会儿,是一会儿。
郁赫语气平淡,言辞敷衍:“还没画好。”
“我又不是艺术家,”田觅撇了撇嘴,“就看看,又不鉴赏。”
郁赫没吭声。
田觅有点火气,阴恻恻地讥讽道:“你是不是在画,哪个小姑娘啊?”
一股子老醋味儿。
郁赫摸了摸鼻子,绷着笑意:“是啊,画的林浅浅。”
“……”
狗男人!
扯淡一时爽,扯完火葬场。
姑娘生了气,吊着脸就要走。
他慌了,忙伸手扯住她衣角,低声下气地道了歉:“我错了。”
姑娘哼了一声,并不理睬。
他只得从被窝里摸出画本,递到她跟前:“给你看。”
“谁稀罕。”
嘴上说不稀罕,但眼睛却还是跟着他的动作跑。
“真不看?”他问。
“不看。”
“啧,”郁赫身子后倾,靠着枕,龇牙一笑,“你这样是不对的。”
“……”
说的是人话?这还怪她?
她恨恨地转过身,刚想喷他一口盐汽水,却见这人一脸真诚:“我要画的是林浅浅,你就应该先把这画撕了,再——”
他刻意一顿,打量着她的反应。
田觅狐疑:“…什么?”
“把我撕了。”他倏地一笑。
田觅:“……”
先把画撕了,再把他撕了?
倒是个好主意。
“明白了吗?”郁赫勾唇,“你有这个权力。”
“……那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郁赫说。
很快,郁赫将画塞本到她手上:“拿着吧,回家看。”
她没等到回家,一出门就翻开了这画本。
郁赫画的确实是个姑娘。
这姑娘还梳着她的同款马尾,手里还拿着她姑姑最喜欢用的菜刀……
……
可不就是她么。
.田觅不知道的是,她走了之后,她爹就去见郁赫了。
还是郁赫发信息,请他来的。
田牧收到短信时,颇为意外,并不知道这小子要谈什么。
病房里。
田牧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还礼节性地关心了一下郁赫的身心健康。
“挺好的。”郁赫说。
郁赫的拘束,田牧也看出来了。
眼下到底还是个病患,他也有些医德,便拿出了点人文关怀,不咸不淡地说:“我不打人。”
不过么,即使想动手,他也未必是这年轻人的对手。
郁赫轻笑,“叔叔,有什么想问的吗?”
“与其我问,”田牧说,“不如你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郁赫沉默片刻后,娓娓地将他那不太正常的家庭环境、心理问题全盘托出。
没有保留。
说完,他看向田牧。
场面,没有他预料的那般不堪。
田牧面色如常,他什么人没见过。
这点事情,自是吓不到他。
只是,这人和田觅的关系,叫他忍不住要多想一想。
“你们俩,”田牧虚咳一嗓,“谁先招惹的谁?”
郁赫一时无言。
这要是追根溯源,好像是“西瓜头”先招惹的“小哑巴”罢。
见状,田牧自觉有些理亏。
没想到,还真是那丫头自己凑过去的。想了想,又有些不满:女孩子家的,就不能矜持一点么?
他一时忘了,田觅她妈当年也是女追男。
“是我,”郁赫说,“我招惹的她。”
“……我女儿很单纯。”田牧朝他一抬下巴。
“是的,”郁赫应道,“确实很单纯。”
田牧思忖片刻,接着问:“你们俩,能走到最后吗?”
作为过来人,他清楚地很,这个年纪的情感,虽真挚朴素,但却禁不起岁月的几番推敲。
散是常态。
合是变态。
“能。”郁赫说。
他声音不大,但贵在坚定。
“如果你们考不上同一所大学呢?”田牧问,“或者将来都不一定能考一个城市呢?”
他清楚田觅的成绩,和这小子是有不小差距的。
“我会经常去看她。”郁赫说。
“经常?”田牧笑了笑。
有些不大相信。
“叔叔,”郁赫身子向前微倾,“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
田牧一时没反应过来。
“有飞机,有高铁,”郁赫说,“想见面,其实不难。”
“……”
两人深入交谈后,田牧终于表明了他的态度。
对于早恋这事,他虽不强烈反对,但也绝不会表示支持。
只希望二人在不越矩的情况下,保持着正常的同学关系。
勉勉强强地,算是默许。
田牧走后。
郁赫看着苍白的天花板,有一些失神。
他想起了爷爷,那个曾“主宰”过他命运的老人。
老人这一生,煊赫过,也狼狈过。
应该,也悔恨过。
他昨夜无眠,郁承年在这里待了一晚上,跟他说了许多话。
让他印象最深的是,郁承年说:“爷爷走了,未尝不是解脱。”
不仅是爷爷得到了解脱。
他们晚辈也解脱了。
扪心自问,这世上还有谁欢迎爷爷?
他发了很久的呆,想到了一句话——
人类只是个概念,一代一代人都是相似的生活,这辈子决定你悲欢的就是你身边的这几个人。【2】
他想,跟那几个人,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现在珍惜,或许还不算晚。
他这一生,一定要过好。
.新的一周。
田觅觉得,这生活发生了巨变。
月底就是期中考试,他们班的同学都铆足了劲,搞出了争分夺秒的架势。
大抵就是那知耻而后勇。理科班的尾巴,这次要奋起直追。
班上还成立了各种学习小组,一时斗志昂扬。
田觅只期盼着这别跟篮球赛一样——雷声大雨点小。
日子在咖啡、试卷、练习册中,无情地度过。
如果高中三年,只是应付最后的那几张试卷,那他们这一大半的时光都是浪费的。
但在没见到那试卷之前,谁也不知道哪些题目是白做的,哪些卷子是白刷的。
大家都说那是决定人生命运的考试。
本分的高中生,又怎敢荒度这光阴。
每个人都要一边与书山题海做斗争,一边和自己的“闲情雅致”做对抗。
谢予一周没打篮球,常睿也好多几天不再提及游戏。
但她的生活,却又多了点新东西。
因为郁赫不再迟到了,他们上学时,可以一起走。
在没人的地方,也能偶尔拉个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