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赫已经换上了病号服,面色苍白,看上去有些颓靡。
此时面对田牧,他也有些心虚。
不过,这心里素质还是能甩田觅好几条街的,到底还是温言得体地道了声:“叔叔好。”
不久之前,他问了给他打点滴的护士阿姨——和他一起来的小姑娘去了哪儿。
护士阿姨神秘兮兮的一笑,说那小姑娘啊,是他们市中心医院院草、田牧主任的女儿。
还反问郁赫和院草女儿是什么关系,还大胆猜测怕不是单纯的同学关系吧……
郁赫不可置否。
一时有些担心田觅,便问了句田院草办公室的方位。
根据护士阿姨的好心提示,他找到了这里。
尚未来的及打量田牧的脸色,郁赫的视线就被田觅手里的菜刀给扯过去了。
黑色的刀柄,锃亮的刀锋。
刀锋还对着这医院的院草……
院草看上去倒是气定神闲,却叫他这个校草有些头皮发麻。
置身在这种情境下,人们难免要发挥些想象力。
所以,郁赫眉头很自然地一蹙,扣过田觅的手,压着声说:“你想干什么?”
“……没、没什么啊。”田觅还沉浸在“你怎么来了”的突然中,刚缓过点神,想问问他身体怎么样时,就听郁赫喃喃着:“这刀是从哪儿弄的?”
“谢予家厨房。”她说。
“……你,”郁赫绷着嗓子,唇角实在压不住,抽搐了两下,道:“拎把刀出来干什么?”
“我怕遇到坏人啊,”田觅扬了扬这刀,“备着防身用,这刀可锋利了呢。”
备着防身用么。
郁赫似是想到什么来,缓缓抬眸,看了眼玻璃窗。
眸光倏地一滞。
天色竟是这么黑,她一个人……
垂眸又见那刀锋凌厉,心口不禁一疼,暗自提了口气,才微微克制着点儿情绪,说了句:“给我吧。”
别伤着手。
这几个字,他实在是说不出来了。
他这心,跟出了特大交通拥堵事故似的,情绪一路堵到了嗓子眼。
“那不行,我得还回去呢,”田觅挑了挑眉,“我姑姑最喜欢用这刀切菜了。”
郁赫:“……”
好像没那么堵了?
田牧见俩年轻人说的热热闹闹,却将他晾在一边,就跟个“孤寡老人”似的。一时忍不住,闷咳了两声,既是以示警告,也博取了点存在感。
闻声,郁赫回过神。打马而来的,是那久违的手足无措。
他,有些担心自己在田牧那儿的印象。
不必折腾脑子,他也能猜到自己这形象,怕是糟透了。
傍晚拿着医院的实习医生撒气。
这个时候,又害得田觅大晚上的跑出来寻他。
……
怎么,就不能干点人事儿呢?
他鼓足勇气,看了眼田牧。
发现田牧也在看他。
“都穿上病号服了?”田牧不咸不淡地问。
如果没有田觅这点事情,他应该会很好心地问候一下跟前的这位少年。但此刻,不好意思,他真是高举人道主义的大旗,才能勉强挤出了这几个字——“这小小年纪的,什么毛病啊?”
“胃肠炎。”郁赫说。
语气略有些僵硬。
所以,他说完后,又想了想,紧接着道了声,“谢谢叔叔关心。”
你可拉到吧。
田牧心想。
老姜的威力,此刻就显现了出来。
田牧嘴角不着痕迹的一抽,心里有些暗讽:这年纪轻轻的就有肠胃炎,那以后还得了?
什么破身体素质。于是,暗戳戳地给郁赫扣了个十分。
但面上,还是挂着点笑的。
田觅瞧着郁赫不大健康的面色,一时心疼的紧,忙问:“是烧烤不干净吗?”
郁赫没说话。
诱因应该是他抢来的那罐可乐。
那时为了琢磨可乐的奥妙,他硬着头皮将它喝完了,而中间,还断断续续的喝了一瓶啤酒。
一口可乐,一口啤酒,那滋味,确实有些黯然销魂。
此外,他素日里去疗养院,还经常不吃早饭。
早饭每天都会买,但是经常没心情吃。
所以兜里长揣着点糖,觉得头昏时,便会吞一颗。
肠胃就是这么糟蹋坏的。
田觅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才没力气说话的,便催促他赶紧回病房。
郁赫先是睨着她握着刀柄的手,又看了眼那大敞的书包。
平日里,这包都是装书装作业的,今夜却装了把骇人的钢刀。
一个乖乖女,竟因为他,行为变的如此“乖张”。
郁赫。
你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郁赫没动。
田牧却径自拿起桌上的钥匙,对着田觅说:“回家了。”
“……”
她第一次这么希望她爸去加班。
走到郁赫身侧时,田牧也还有点人文关怀,问了句:“还能走吗?”
“……能,”郁赫说,“谢谢。”
他其实,是想说“对不起”的。
.回到自己的家后,田觅是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五点多就起了,还陪田牧出去吃了个早饭。
田牧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好气又好笑。
要是田玫知道这丫头转去南一,却早恋了,会怎么样?
应该能吐两口血吧。
“爸爸,我吃完了。”田觅说。
田牧“嗯”了声。
“我能不能去,”田觅搓了搓手,讪笑道,“去医院,看一下我同学呢。”
“什么?你还要去看他?”田牧嘴角一阵抽搐。是谁给她的胆子,还敢提这么过分的要求?!
田觅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一时没敢吱声。
田牧没心思喝粥了,搁下勺子看着他闺女,“我现在把你转回言信还来得及不?”
“……来不及了吧,”田觅哀怨地抬起头,“我不想回言信了,我和同学们相处的都挺好的,老师……”
“你们俩,”田牧无情地打断她的话,“到哪一步了,”
“……原地踏步呢。”田觅恹恹地说。
田牧没好气:“逗猴子呢?”
“是我单相思,”田觅想撇清郁赫的关系,“你看看人家那条件,长的帅,成绩又好,怎么……”
“他还瞧不上你?”田牧这火更大了。
“也、也没有,”田觅垂着头,抠了抠手指头,嘿嘿笑了声,“也可能对我有一点点动心吧……”
田牧无言。
一时觉得他这女儿,似乎需要再移植个心脏过来。
太特么缺心眼了。
“爸爸,他长的很好看吧?”田觅舔着脸想给郁赫拉点分,“是我们的校草唉。”
可她爹对此甚是不以为然。
“他成绩也很好,”田觅转了转脑筋,觉得她爹应该不像她这么肤浅,可能更看重才华,又道:“上次那个摸底考试,比谢予考的还好呢。”
田牧冷哼一声,也没半分“动心”的迹象。
“爸爸,你女儿也不是天仙,我都有点自知之明,”田觅急了,“你怎么还搞不清楚状况呢。”
“搞不清楚什么?”田牧终于有了点反应。
“我得抓住机会啊,”田觅舔着脸笑,“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不是说我妈当年就是这么追到你这校草的吗?”
田牧:“……”
倒是小瞧了,他这丫头还是个心机女。
但是,无论田觅怎么说,他都不允许她今天去看郁赫。
他了解郁赫的情况,那小子身体虚弱,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需要调养。
她去了,只会打扰人家休息。
还有,他这个当爹的,现在很膈应!
所以,必须得搞点霸权才行。
在田牧的要求下,田觅还给田玫打了电话,解释了下半夜出门的原因。
借她是个胆,她也不敢跟田玫说是去找郁赫的,所以么,只能借口说是想田牧。
田牧面色不屑。
但到底没有直接戳穿她,算是给她留足了面子。
.她是周日清早去的医院。
因为,田牧今天有个会议,所以没空管她。
都21世纪了,总不能将她关在小黑屋锁起来吧。
她一早就很兴奋地给郁赫发了个信息,待她爹出门后,她就光明正大的冲去了医院。
到达病房的时候,郁赫正半躺在病床上,提笔似在画着什么。
不过么,见她来了,他却动作利落的将画本塞进被窝。
藏着掖着,搞的甚是神秘。
田觅这心里,可就有些不得劲了。
“叔叔他,知道你来了吗?”郁赫问。他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所以这回,还是笑着问的。
“不知道。”田觅说。她心情没出门时那么美丽,所以是,黑着脸说的。
郁赫觉得有些不对劲,薄唇动了动,但到底,没敢多说什么。一时也有些恍惚,他是病人,不应该享受一下身心的双重照拂才对吗?怎么还得他去体谅别人的心情呢。
“吃了吗?”他主动问。
“吃了。”田觅瞧他面色还不是很好,也没再追究他刚刚那鬼祟行径,没太好气地关心了一下,“你呢?”
“没。”她说她要来,还带着早餐来,所以他就空着肚子等着投喂了。
田觅边揭开保温盒,边问:“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的不多。”郁赫说。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很男人的说“这点小病算什么”。但是,看她忙前忙后的样子,他忽然就舍不得错过被人照顾的机会。
“你这烧,退了吧?”田觅又问。
“不知道呢。”郁赫曲起的膝上放着一个枕头,此时瘦削的下巴正抵在素白温软的枕头上,加上身体还不太舒服,面色挂着点病色,看着竟难得温顺可爱。
不像平日里,翻个白眼,都有“卖弄风骚”之嫌。
“要不,”他故作温良的眨了下眼,“你摸摸我额头吧。”
“啊?”田觅有些疑惑,“医生没给你量体温吗?”
“没。”郁赫说的很自然。
“那我去喊下护士阿姨。”她边说边放下手里的器皿,转身要往外面走。
“别。”郁赫忙道。
声音有些急促。
人家早上给他量过,度。
田觅脚步一顿,觉得有些蹊跷,偏过头看了眼病床上的人,乖巧的如只小兔。
倒是难得。
“我摸着不烫。”郁赫说。
“……”
莫名其妙的,她这手就不听使唤了,非要贴到他额头上……
她手背贴完手心贴,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回,占够了便宜才淡淡道:“是不烫了。”
为了照顾着郁赫的心情,田觅没有过问一句那天的事情。
但暗地里,还是留意了郁赫的神色。
眼下,他一脸的云淡风轻,眸子里平静无波,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又是那个一颦一笑都是风雅的赫公子了。
看上去,这人恢复的非常快。
不止是身体,还有心灵。
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可眼下,他面色的这份“太平”是不是刻意粉饰的,她就得揣摩揣摩了。
想到郁赫在无人的夜里,一个人缩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小模样,田觅这心就有些不是滋味。
她将盛好的粥递给郁赫时,忍不住编了个谎:“我今天在路上,听了一首歌。”
“什么歌?”郁赫接过碗勺,配合地问道,“好听吗?”
“好听。”
“嗯,那你唱两句呗。”
“好。”田觅应的非常爽快,清了下嗓子,就开始吼了起来——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
就算下雨也是一种美,
不如好好把握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