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梦芙躬身从马车内走出来,阮泽亲自扶着她的手将她牵下了马车。
柳姨娘站在原处,见对方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朝府内走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微张着嘴,难道这京城来的小丫头片子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敢给她甩脸子?
她忍不住上前,想要将人拦下,“郡主可是在生妾身的气?”她声音大了些,俨然是想叫旁人都知晓这从京中来的小丫头片子一点礼数都没有,见着长辈都不知晓见礼。
柳姨娘擦着眼泪,满面都是因着怠慢了贵客的担忧之色。
阮泽没有吭声,马车内也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柳姨娘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马车里头终于有了动静。
阮梦芙恍若不闻,只低头同阮泽说了一句,“你在信中所写竟然是真的?”
阮泽点点头,瞧着有一些无奈。
“将军府中馈由柳姨娘把持,她知晓郡主今日到边城来,也不叫人在城门口迎接,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果不其然,等到了将军府门口,大门竟然是关上的。阮泽脸色渐渐都不好的时候,将军府朱红色的大门才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位身着华服的美丽女子,她面带愁容,小跑着走到马车跟前,“妾身来晚了,还请郡主见谅。”
“实在是芊芊今日发起了热,将军又卧病在床,妾身脱不开身。”
“那岂不是活的无趣?”
“会不会是个丑八怪,所以才坐在马车里头不叫别人看?”
“听说是京城来的。”
“不知长什么模样,怎么也不骑马,还坐马车?”
她掀开车窗帘子朝外头看去,这里总算是看的着一点儿绿意了,城门口官兵众多,无论是谁进城都需要进行排查,好像也并没有人在此处等候着。
端王押运粮草前去军营,她便随着阮泽去往将军府。
“郡主,前方便是边城城门。”林女使小心掀开车帘,弓腰走进了马车。
“京城姑娘大多都娇滴滴的,怎么会骑马,我听说他们那儿的姑娘家连门都不许出,便是出门若被男子瞧见了样貌,都是要浸猪笼的。”
阮梦芙听见这些话,忍住了想要掀开帘子同那个说她是个丑八怪的人好好争论争论,到底忍住了。倒是白芷气了个半死,忍不住道:“他们怎么可以胡说八道,胡乱非议郡主?”
没错,阮将军身边也还是有的别的女人,甚至这女人还生了一个女儿,算算年纪,今年三岁,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
“一方水养活一方人,边城同京城风俗民情全然不同,他们爱议论便议论吧。”阮梦芙想通了,此刻整理起了着装,想来将军府快到了。
方才城门口都没有将军府之人来接,想来对于她的到来,实在也算不上在意,就是不知这是她那父亲吩咐的还是将军府的柳姨娘吩咐的了。
她坐在车里,听见外头的议论声越来越响。
“这就是大将军的女儿?”
柳姨娘呢?她被林女使给拦了下来。
“你便是柳姨娘?”林女使淡然道。
柳姨娘见她不过是阮梦芙身侧的婢女,态度便轻慢了起来,“你又是谁?”
“我乃尚宫局六品女官林路,我家郡主旅途疲顿,柳姨娘有这功夫在此处同我扯闲篇儿,不如去吩咐厨房备上热水为郡主接风洗尘。”
“柳姨娘莫非连住处都不曾为郡主备下?”
“我上午已经让人先行到达将军府,柳姨娘可是不知郡主这会儿便会抵达将军府?”
林女使不曾给柳姨娘说话的空当,皆连着发问竟叫柳姨娘一时发不出声来。
“若是毫无准备,我可否理解为,柳姨娘不曾将将军嫡长女和远在京中的主母放在眼中?”
林女使福了福身,转身跟上了阮梦芙的脚步。
柳姨娘咬住了下唇,她本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不曾想,对方连个眼神都不曾放在她身上。
“姨娘,大少爷和郡主都进去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跟上去?”她身旁婢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然要跟上去的,她定会在将军面前告状。”
柳姨娘说完这话,忙跟了上去。
阮梦芙其实有些疲惫,可到底第一回来这里,没理由先去休息,而不去给长辈请安的道理的。
她脸上挂着笑,一路随着阮泽去往主院。眼见着终于看见主院的院门了,她心中徒然升起了一阵难以言明的紧张感。
不该这样的,她微微皱着眉,不知为何自己会紧张,明明来的时候,想着不过是第一次同素昧谋面的长辈见面,该有的礼数到位了也就是了,谁能想到,临了她人到了跟前,竟然会开始对一会儿的会面紧张起来。这些年,她明明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外人面前做一位名门闺秀。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阮泽侧过身来看她,只是那一瞬间,阮梦芙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让旁人不知她当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院门口倒是有人在等候,见她到了,规规矩矩地请安,“奴婢见过郡主,大少爷。将军此刻已经起身,二位请随奴婢来。”
终于要见面了。
下人打了帘子,屋中一股子浓郁的药味,正屋上座坐着一位穿着家常衣袍,面容黝黑却不失英气的男人。
阮梦芙见着他第一面,便知她的样貌竟有七八分随了她的父亲。
从前她总说外甥肖舅,她同皇帝长相也有几分相似,到了今天,她才知道是她想错了。
阮三思也在打量堂下站着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一身鹅黄收腰窄裙,面上点着淡淡胭脂,便是发髻都梳的一丝不苟,不见半分松散,自然也不见千里迢迢奔向边城的半点风霜。她就像她的母亲一般,或许也同京城那些个贵女一般,在外人跟前,半点儿不得体都不会出现。
想到此,他神情便也淡然了下来。
便有婢女拿着一个蒲团上前放在她跟前,阮梦芙努力控制着发抖的双手,轻轻跪了下去,同他见了一礼,“阿芙见过父亲。”父亲二字说的极为生硬。
“起来吧,这里不是京中,没那么多规矩。”阮三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是。”她扶住了白芷的手,平稳地站直了身。
“坐着说话。”
阮梦芙便坐了下首的位置,她眼睛只盯着自己裙边看,旁人瞧见,皆以为她是矜持礼仪,只有她自己知晓,此刻她是有些无措的,那些个谋划了多年,便是在马车上也会再三思量的事情,此刻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父亲,端王率先押运粮草前往军营,会暂住在松华别苑。”
“嗯,你去营中传话,我明早前去拜会王爷。”
“是。”阮泽应了声,朝阮梦芙递了个眼色,便转身出了正院。
柳姨娘不知何时也进来了,只是她站在那儿,也不说话。
阮三思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这是?”
阮梦芙抬起头来,也看向柳姨娘,她方才没仔细瞧,此刻看去,柳姨娘倒是生的一副好模样,柳眉杏眼瓜子脸,腰肢盈盈一握,体态风流,轻轻抬头瞥一眼阮三思,眼中便泛起了涟漪,波光粼粼,似有百般委屈。
“妾身方才因着记挂芊芊,迟了些前去迎接郡主,惹了郡主不高兴。”
“妾身同郡主道歉,郡主也不理我。”
柳姨娘说完这话,拿着娟子擦了擦眼角,转向阮梦芙,“郡主,妾身再次给您道歉,您便原谅妾身吧。”
阮梦芙心中嗤笑,并不言语,只看向阮三思。
果不其然,阮三思皱着眉头也在看她,“她是长辈,你也该称一声姨娘,如何能这般不知礼?”
这话一出,柳姨娘心中大喜,白芷却白了脸,这将军是不是脑子有病,一个侍妾,也敢叫她家郡主称一声长辈?
阮梦芙面露不解,“父亲,我给她行礼,她受得起吗?”
柳姨娘脸色一变,方才这小丫头片子对着阮三思可不是这种态度,怎么到了她这儿,态度转变的这般快。
“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面,怎敢叫郡主朝妾身行礼。”柳姨娘带着哭声说话这话,转身就想往屋外跑。
“柳姨娘的意思是不想做妾室,想做正妻了?”阮梦芙淡然说道。
柳姨娘身子一僵站在原地,阮梦芙站起身,低下头行了一礼,“舅舅这回叫太医随行边城为父亲看诊,此时正在院外恭候,父亲身上有伤,该先叫太医诊治才是,阿芙之后再来给父亲请安叙家常。”但他们父女间,哪儿有家常话可叙。
她朝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过身朝外头走去,那位领她进屋的嬷嬷站在门口,她便问道:“劳嬷嬷带路,我还不知我住哪个院子。”
嬷嬷先是朝屋中看了一眼,方才躬身,“郡主请随奴婢来。”
将军府实则不大,她住的小院离正院也不过一刻钟的距离,布置的也十分简单朴素,待挥退了房中伺候的将军府婢女后,她方才松了口气,肚子轻响了一声,方才在正院里头说了好一会儿话,她都不曾用一杯茶。
“郡主,先用块点心垫垫肚子,臣叫人去寻厨房在哪儿,先打些热水来梳洗一番才是。”林女使从她们自己带来的食盒中取出一盘子糕点来。
“你们都坐着用些糕点垫垫肚子,等会儿再去寻厨房。”阮梦芙松了一口气,方才在正院,她竟没压抑住自个儿的脾气,可见做戏的功力还不够。
“那柳姨娘的手段,连宫里的妃子们都不屑用了。”白芷愤然道。
“手段如何高明,如何低劣,也要看是对着谁用。”
阮梦芙想起方才阮三思对着她不假辞色的严厉,“只要将军吃她这一套,她便是只哭一哭就够了。“
“对了,叫人将礼品送往各处,二姑娘那份礼,你叫人直接送到柳姨娘处,端看她如何处置。”
“是,郡主。”
阮梦芙闭上了眼睛,她终于得了片刻的安宁。见到阮三思谈不上什么希望不希望,在他喂护柳姨娘的时候,自然也算不上有多失望。
她三四岁的时候,最喜欢问的一个问题便是爹爹在哪儿,她母亲哄着她,等她长大了,爹爹便也回来了。等她长大一些,不想问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想,她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想来想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边城从不曾有过书信寄到她手上,就像她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不过她有她娘,有她外祖母,有她舅舅,还有她二哥,还有阿律,好像少了这么一个父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才没生气呢。”她嘟囔了一句,侧过身歪靠在椅子扶手上浅眠。
“将军,郡主说那些话,您别放在心上,妾身无妨的。”柳姨娘走到阮三思面前,轻言劝道。
阮三思握住了她的手,眼中有过迷恋,“委屈你了,依依。”
“妾身无妨的。”柳姨娘听见他亲密的称呼,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最后却还是柔顺的将头轻轻靠在了阮三思胸前。
“当年她逃难逃到边城来时,父亲一眼就看到了她,将她带回了府中。过了两年,我在父亲书房中瞧见我娘的画像,才知道她同我娘有七八分像。”阮泽苦笑道。
此时他忙完了军中的差事赶回了府中,第一日本该有一场家宴,可惜阮将军身上有伤,或许心中对阮梦芙实在不满,便也推了晚宴,叫各人就在各自院中用饭。阮泽一回府,倒是叫人将他的饭菜摆到阮梦芙住的院子中来。
提到柳姨娘时,阮泽终于忍不住有了一丝惆怅感。
“长得像,性子不大像吧。”阮梦芙问道,这也是她猜的,若阮泽生母和柳姨娘性子差不多,她就得想想阮三思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了。
“自然不是。”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说来她和阮泽二人同父异母,本该是不能和睦相处的二人,此刻她竟对阮泽升起了一丝同情。这柳姨娘平日里怕是作了不少妖,阮泽怕是在她手上也吃过苦头。
“那她对你可好?我记得你说她进府也有七八年了?”
阮泽摇摇头,“谈不上好不好,我同她并不是经常碰面。只是这一两年,父亲似乎越发将她认错成了我娘,叫我要孝顺她。”他自嘲的笑了两声。
阮梦芙便也不多问了,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希望你我二人所许之事皆能办妥。”
边城的夜晚像是能够离月亮更近一些,她同阮泽用过晚膳,天色渐黑,她端了椅子坐在院中赏月。
“再过两日就是十五了,不知京中一切可好?”
“今日已经将信送回京中了。”林女使陪坐在一旁,听见她问,轻声回答道,“郡主可是想家了?”
“有一点儿。”阮梦芙伸出手指来比划了下。
“等下个月圆之夜,咱们就能在宫中赏月亮了。”
“咱们可以这么快就回京吗?”
听见林女使有些担忧的话,阮梦芙转过头看她,“我来之前,也不知道这府上情形是这样,想来阮泽在信中也没有全部都交待了。”
比如晚膳时,阮泽那番话可没有在信中写过。阮三思对柳姨娘的态度,今日她算是切身体会了一番,她便是在阮三思面前再不讨喜,柳姨娘也不该在她刚到的时候就给下马威,这是想叫她难堪,还只是想告诉她,将军府是她柳姨娘的地盘?
“郡主心中可有不高兴?”林女使小心翼翼问了。
“什么不高兴?“阮梦芙一愣,后又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将军维护柳姨娘之事?”
“也谈不上不高兴,我同他们都不熟,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想来阮将军也不喜欢我,今日肯见我怕已经是忍下了不少郁气。”
“女使,你不用安慰我,我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了。”
“这世上也不只我才有这么多烦心事。”
“靖安侯府难不成就比这儿好吗?但阿律就从来不会因为靖安侯不喜欢他而伤心难过。”阮梦芙笑了笑,看着手中的白娟,思念起那个在远方的人。
林女使无言,见她笑意真切,倒觉得律少爷还是有那么些用处。
“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有些人生来便没有父母亲情的缘分,但也不必强求,毕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就讨厌你,只是天生就不喜欢你,看你不顺眼罢了。”
“我觉着阿律这句话说的很对,我和阮将军便就是这样,我生来就同他没有父女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土味情话
年易安:所以我和你是天生就互相喜欢的缘分。
明天见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微微伸了个懒腰,“可算能下了这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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