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琬未曾料到姜令仪会以身犯险,偷偷避开别院的护卫,独自去找李绪谈判。
这注定是条不归路。
明琬扶着瘦了一圈的闻雅来到正厅,刚巧见满院近卫整装待发,闻致一袭暗色的袍子,乌发如墨,披着满身夜的凌寒而来。
见到闻雅和明琬,他步履一顿。
“阿致,砚儿……就拜托你了。”闻雅的声音微微哽塞。
闻致点了点头,冷然的目光像是要荡破一切黑暗,径直擦身而过。
“平安归来。”明琬脱口而出。
闻致身形微顿,随即大步出了门。
他们没有点灯,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远去。
……
远处深巷中传来几声狗吠,氤氲的雨气笼罩着长安夜尽时的疏狂。
不知过了多久,燕王府的马车匆匆而来。侍卫提灯撩开车帘,只见里面坐了两个十八-九岁的瑟缩质子和三个孩童,俱是反剪缚住双手,眼上蒙着黑布。
姜令仪认得其中孩子中两个最小的,正是她的侄儿,身上都沾着血,抽抽噎噎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另一个男孩年纪稍稍大些,约莫七八岁,虽小脸苍白却仍挺直背脊,竭力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比普通孩子更为坚忍镇定……大概就是闻致的外甥。
都还活着,姜令仪轻松之余又难掩悲哀愤懑。
朝中党争尚且知不殃及妇孺,一个人究竟要如何心狠手毒,才会对几个毫无反抗之力的稚童下手?
可笑当初她竟被这张温和的假面骗了过去,成了恶鬼的帮凶。
李绪眯着上挑的狐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姜令仪的动作,不动声色靠近了两步,轻轻道:“你看,人我已经带过来了,我不会骗你。过来我这,小姜。”
姜令仪回神,仓皇后退一步,坚持道:“请殿下让他们归家。”
夜色中,李绪的脸色晦明未定,声音已有些许凉意:“只要你过来,我立刻命人放他们走。”
“除非亲眼看着他们走,除此之外,我决不妥协……”姜令仪后退一步,眼中满是不信任。
她那么柔弱,柔弱到声线始终细细的,匕首的利刃再往前一寸便能要了她的命;可是她又如此坚韧,鲜血顺着白嫩的颈项淌出一线刺目的红,仿佛生死之间早已有了选择。
“很好,小姜,很好!李成意和闻致将你藏了三个月,倒是教会你如何威胁我了!”李绪连声重复低语,从容不迫已经荡然无存。他看上去有些悲伤,勾着唇轻笑,而后轻轻一抬手中的骨扇,示意侍从道,“小姜以死相逼,我怎能不遂汝愿?放人。”
刀刃的寒光闪过,质子们腕上的绳索应声而断,两个年纪大的质子率先跳下车狼狈奔逃,仿佛慢一步就会被可怕的猛兽吞噬一般,只剩下三个行动迟缓的孩子还在车中。
姜令仪的两个侄儿受伤加惊吓,神智已然不清,呜咽声断断续续,已然没力气站起来。是闻致的小外甥将落单的两个稚童扶起来,带着他们一同下车离去。
姜令仪紧张地盯着孩子们跑远,唯恐李绪反悔。看得太入神,全然没注意对面的李绪目光一沉,瞧准空档抬扇一击……
冰冷的骨扇猝不及防地击上姜令仪的手腕,痛麻之下手一松,匕首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凄寒的弧度,哐当坠地。
紧接着,姜令仪被狠狠拉入一个怀抱中,用尽全身力气禁锢住。
“小姜,你吓到本王了。”李绪在她耳边低喃,令人不寒而栗。
姜令仪怕极了他这副深情款款的语气。
上次他用如此伪善的语气说话,还是从她嘴里套话,利用她侍医的便利谋害皇后和陈王的时候。姜令仪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像是要将一声的力气都耗光般,连李绪也险些按不住她。
忽的后颈一阵钝痛,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之后的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绪及时揽住了她软软倒下的身形。
“真是不听话……该怎么惩罚你才好呢,小姜?”李绪的手指轻轻划过姜令仪湿冷紧闭的眉眼,露出苦恼的样子。少时,他俊秀的眉一挑,自顾自温柔道,“就罚你生生世世,都困在本王身边好了。”
一名侍卫向前询问:“殿下,那些放跑的质子该如何处置?”
“跟了本王这么久了,还需要本王教你做事?总归还要用他们来牵制各大家族,能带回来最好。”
李绪将昏迷的姜令仪轻轻松松打横抱起,面容刚巧隐在灯笼昏光与夜色的交界中,一半温润,一半阴冷,扬起唇角道,“若追不回来,便让他们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侍卫抱拳,鬼魅般隐入夜色中,追寻着猎物的方向而去。
一声惊雷炸响,新的风雨将至。
一盏茶后,狭窄的小巷中传来跌撞纷杂的脚步声,不断有笸箩、竹竿之类的杂物被推倒,但依然阻挡不了燕王府侍卫们的追杀。
沈砚将断指昏厥的小孩推入巷角的杂物堆中藏好,这才身后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另一个小孩儿道:“快跑!不要停!会被杀死的!”
明明他也只是个刚满七岁的孩子,却像个小大人一般魄力十足。
头顶的瓦砾传来细响,沈砚警觉,顾不上杂物堆中那个昏迷的孩子,拉起另一个还能动的就跑:“走啊!!”
尽管只来过长安几次,但他依旧记得通往闻府最近的几条街巷,两脚生风没命地朝前跑,跑得耳畔风声呼呼作响。
“呜!”另一个小孩体力不支,被砖石绊倒在地,大哭起来。
“你……”来不及说话,黑影已相继闻声从檐上滑下,鬼魅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往后退,后路亦被堵截。
“完了……”沈砚到底只是个孩子,饶是再胆大心细,见了如此场景也难免慌乱起来。
“我不怕你!我是男子汉,我爹是大晟的英雄!”沈砚声音发颤,却努力挺起稚嫩单薄的胸膛,握紧了随手捡来的木棍。
千钧一发之际,凌空传来一声轻喝:“找到了,在这边!”
燕王府的死士们被引开了注意力,纷纷拔剑调转身形。两派一遇势同水火,狭窄的巷子中霎时一片刀光剑影。
片刻,鏖战停歇。
小花利落地卸了最后一名死士的下巴,防止他咬舌自尽,而后起身吩咐其余闻府侍卫道:“将活口带回去,好好审问。”
“大壮!”沈砚稚嫩的嗓音几乎破了音。
小花险些一个趔趄,抬手擦干剑刃上的血迹,转身无奈道:“小沈砚,说了多少遍了叫我花叔叔!”
“大壮!你来得太晚了!”沈砚声嘶力竭,强忍着没有落泪,丢了棍子便扑入小花带着血腥气的怀中。
“哎哎你这小孩儿,当心脏!”小花举起双臂,不让手上的血迹弄脏了孩子。
闻致逆着光站在巷口,宛如神祗,唤道:“沈砚。”
“舅舅!呜呜呜!”沈砚像人形箭矢,调转方向一头扎进闻致怀中,小小的身躯微微发颤,暴露了他这些天所受的苦与惊吓。
闻致缓而艰难地蹲身,抬手按在沈砚稚嫩的肩头,许久方沉稳道:“没事了。”
沈砚抬起一张和沈兆极为相似的脸来,白嫩的脸上满是信任,用力点头道:“我就知道舅舅一定会来救我的!阿娘说了,舅舅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小战神!”
闻致一怔,抬目望着沈砚,像是通过沈砚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人。
闻致将沈砚带回了闻府,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尤其是闻雅。
其余的质子活下来了两个,另外两个成年的死了一个,尸首第二日在放生池中发现了,另一个不见踪迹,不知是逃去了什么地方还是又落入了李绪手中。
不知闻致事后是如何收尾的,总之紧绷了许久的闻府,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三月末,天放晴,满目绿浓红浅,残花满地。
沈砚到底是个男孩子,即便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凶险至极的绑架,回来休息了几日便恢复了活力,开始没事人般带着小含玉满府乱窜,上树掏窝,池中摸鱼,没有片刻的歇息。
小含玉正愁没有同龄玩伴,对这个漂亮有趣的“砚哥哥”十分感兴趣,每日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跑。
明琬得了空闲,与闻雅一同坐在阳光疏朗的花枝下闲谈,一个执笔批注初刻医稿,一个捻着绣花针绣一只栩栩如生的祥云瑞鹤。
隔壁传来小孩儿们清脆的笑声,明琬忍不住问道:“阿姐,你不担心砚儿么?”
“没事的,有人跟着,何况砚儿素来知轻重,不会跑远。”闻雅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但依旧温柔美丽,坐在花枝下,身上落满阳光,便是全长安最好的丹青手也画不出她风华的万分之一。
“砚儿就是太闹腾,和他爹一样不省心,倒是带坏含玉了。”提及儿子,闻雅有些无奈。
“是么?姐夫当年也……”明琬一时好奇说漏了嘴,想起沈兆已逝,难免触及闻雅的伤心事,便止住话茬道,“抱歉,阿姐,我失言了。”
“没事的,阿琬。都已经过去了,夫君给了我一段极为甜蜜的回忆,足以慰藉余生,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闻雅努力撑起笑来,将细针往未绣完的花样上一插,而后拉住了明琬的手,温声道:“阿琬,过去如何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要珍惜当下。阿致是个冷漠寡言的性子,喜欢一个人也不知如何表达,但并不代表他不爱你,他若是真不喜欢一个人,是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更遑论追寻五载,只为将你留在身边。”
“阿姐……”
“我的弟弟是什么样,做姐姐的心里最清楚。阿琬,世上的爱其实并不是只有一种,不必羡慕旁人,珍惜眼前才是,没有什么问题是沟通无法解决的。”
闻雅一语道破,明琬只好笑笑。
问题不是她不想沟通,而是闻致宁死也吐不出几句真心话。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小花匆匆而来,一脸严肃的样子,对明琬道:“嫂子,你快去看看大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想改文名了,应该叫做《嫁给残疾首辅冲喜》,毕竟大部分戏份都在这儿了……
PS:关于李绪,作为作者尊重所有读者的意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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