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对,这是对帝国皇室的有意羞辱。”旁听席中,有一个年轻人高声喊道。
“肃静!”宫正敲响了木槌,对着现场所有人说道:“这不是羞辱,我需要再次重申帝国法律对皇室的认知,与两代君王对皇室的定位。”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宫正用威严的语气说道:“皇帝是人,一个普通的人,有一双眼睛两只手,与你、我,和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而皇帝陛下与其有血脉关系的宗室,只拥有一定法律上的特权,而没有人格尊严上的特权。再次郑重告知你们,尤其是你,刚才提出抗议的年轻人!”
大家看向那个年轻人,他衣着华丽,神色傲慢,坐在旁听席的前面左角,在旁听席上,有一道金色的线,把左前方的九个位置单独标注起来,这是勋贵的特权之一,那就是在法庭上,其拥有相对独立的区域,而勋贵提出旁听某项审判的时候,是必然可以获得席位的。
“年轻人,你是勋贵子弟,那是因为你的父祖为帝国做出过贡献,因此获得超出普通人的待遇,我們称之为贵族,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比其他人的血脉更为高贵。你明白了吗,年轻人?”宫正正色说道。
那个年轻人站起来,微微颔首,对宫正说道:“我明白了,最高法官阁下。但需要提醒您的是,我之所以是勋贵,与我的父祖无关。我的地位,来源于我为帝国建立的功勋。”
年轻人的话充满了傲慢,但却引发了轩然大波,因为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这样一个少年人,能为帝国做出什么贡献,又怎么可能成为勋贵?只不过,没有人敢在这种问题上撒谎,宫正微微点头,然后起身,沉声说道:“向你致敬,先生。”
宫正继续说道:“按照帝国宪法,所有的工作都是平等的,劳动者亦是平等的。徐三义所从事的农耕工作,并不比别的工作低贱。而帝国皇室也没有不从事这类工作的‘高贵’。
所以,诚王世孙林世荣,本法庭对你的判决,你是否接受。”
林世荣微微点头,当庭说道:“我接受,服从法庭判决。”
宫正点头,继续说道:“林世荣,虽然你有过行为不端,但从未做过违法之事,这是你获得法庭信任的原因之一,但同样,法庭也因为对你的信任,承担了来自各方的压力。
所以,林世荣,在你的后半生,你要向所有为你获得信任而冒险的人负责,努力做一个好人,不要做任何违法的事,不要有欺诈行为。你要用你的一生证明,你是值得信赖的,你在此次气球失事案中没有说谎。”
“是,法官阁下。”林世荣低下头,接受了宫正的告诫。
第二日,皇宫。
李昭誉来到了御书房门口,见澹台骏站在门口,显然是刚出来,还在擦汗,他问道:“阿骏,你怎么回来了?”
“皇上让我回来奏报世荣的事。”澹台骏说道。
李昭誉微微点头,笑着问:“然后呢?”
澹台骏说:“倒霉呗,我还得陪着世荣去崇明养马耕地去,可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怎么,想求情?”
澹台骏摇摇头:“那我可不敢,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爹要是知道了,我可是要倒大霉的。”
“知道怕就好。”李昭誉拍了拍澹台骏的脑袋,说道:“去吃点苦,也不是什么坏事,在乡间做活,虽然累些,但也能自在一段时日。”
澹台骏点点头,选择告辞了,李昭誉走到侍从官那里,让其通传,却被拦下了。
侍从官小声说道:“皇上和诚王在御书房里说话,说是不让人再打搅了。还说一会苏日安苏大人要来,让您作陪,到膳堂用些午膳。”
李昭誉知道,皇上和诚王私下详谈,怕也是林世荣的事,因此应下。在御书房外的亭子里等了一会,就见内阁副相裴元器和苏日安两人赶来,李昭誉连忙迎了上去,把皇上的意思说了后,裴元器呵呵一笑,拍了拍苏日安的肩膀说道:“看来苏大人今天午餐可是要将就一些了。”
“能用御膳,哪里谈得上将就。”苏日安微笑说道,裴元器则是说:“有大公子作陪,确实不算将就。”
皇宫里的膳堂是专门招待御前会议大臣的,有时也招待国务会议大臣,若是开国务会议,膳食要丰盛很多,平日里就简略一些。而按照规矩,皇宫里的膳食采用的是自助餐形式,除了御前会议大臣,内廷官员和宫廷禁卫的军官也在这里用餐。
三人进去之后,一群青年军官纷纷行礼,这些人虽然恭敬,但并不与三人一起用餐。李昭誉与苏日安各自取了餐盘,就去挑选合自己胃口的东西,却被裴元器拦住了。
裴元器说道:“看书房那架势,皇上与诚王一时半会谈不完,咱们有的是时间,不如吃个锅子吧。”
火锅也属于皇宫膳堂自助餐的一种形式,因为李明勋的缘故,在帝国大城市,旋转小火锅也是很流行的。
在裴元器的招呼下,侍者送来火锅和各式配菜,三个人各自选了锅底,享用起来。裴元器涮着羊肉,问道:“苏大人,这申京的羊肉好吃,还是东江的羊肉好吃?”
苏日安呵呵一笑,说道:“还是东江的羊肉好吃些。东江距离草原近些,羊肉是来自口外,更鲜嫩些。”
“看来苏大人也不似坊间传闻那样,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活判官呀。”裴元器打趣说道。
谷訮/span二人其实多少有些过节的,裴元器年轻时候就行为举止不够端重,而苏日安年轻时候却是嫉恶如仇,时常与勋贵子弟作对。后来裴元器主政西津,二十多年没有回京,但这不妨碍二人之间的过节。
因为他的儿子裴广平曾经涉嫌强奸女学生,却也是个查无实据。当时向帝国法院施加压力的就有苏日安,当然,后来裴广平恢复名誉,苏日安也有功劳,因为皇帝主动要求苏日安协查,最终也就是个查无实据,用这位当世包公为裴广平戏耍了冤屈,但裴广平实在是个碎嘴子,在法庭上的发言,多多少少是有损家族名誉的。
虽然儿子保住了,但是面子丢了,裴元器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苏日安笑着说:“若我不食人间烟火,那就真的羽化成仙了。”
裴元器点点头,心里想着,苏日安这个家伙,确实变化比较大,说话做事都比以前要和缓很多,以前可是身上带着刺的。
“苏大人,我在报纸上可是看到,东江行省的纺织业面临原棉短缺的问题,可是真的?”李昭誉见二人说话有些阴阳怪气,连忙岔开话题,把话往正经事上引。
苏日安点头,就连手中的筷子都放下了:“确实,而且事实上比报纸上说的还要严重许多。”
李昭誉问:“那么严重吗?”
“是啊,东江最近几年,纺织业迅速膨胀,但是原材料产地与工厂之间却没有建立稳定的联系。帝国的产棉区,两淮、中原、湖广,都形成了一些行会,垄断原棉供应。今年还好一些,若再不处理,明年后年可能更甚。”苏日安说道。
裴元器哈哈一笑,说道:“哎呀,真是父母官啊,这都离任了,还是为东江百姓考虑,真是官员的楷模。”
李昭誉轻咳一声,其实帝国上上下下都清楚,苏日安在担任东江行省地方长官期间,东江行省经济快速发展,一跃从帝国的三等行省,迈入了一等行省的地位,靠的就是纺织业的蓬勃发展。
但这不能够说是他苏日安一个人的功劳,因此帝国纺织业向半岛地区转移,是帝国中央政府制定的国策,目的就是削弱来自日本纺织品的竞争,事实证明,这是非常成功的选择,而一直以来,在中央推进这件事的人,其实还是裴元器,所以说,二人共同促成了东江行省纺织业的崛起。
所谓东江行省,就是朝鲜半岛中部,以汉城为省会的一个行省。
在帝国建立初年,理藩院总裁李德灿率军平定朝鲜半岛的叛乱,让朝鲜归附于帝国。帝国在朝鲜架构了两种不同的政治架构。
朝鲜半岛几乎是从中间分成了两半,半岛的西部多是河流产生的冲击平原,也是朝鲜半岛上的人口密集区,因此划分为了三个行省,而东江行省就是最富裕,人口最多的一个,毕竟其省会汉城当年可是朝鲜王朝的国都。
而在朝鲜半岛的东部则是贯穿整个半岛的山地,被分为了五个绥靖区,后来整合成了三个,现在整合成了两个,这些绥靖区一开始就是赏赐给当年在战争中,为帝国做出突出贡献的朝鲜族外藩勋贵的。
只不过与后来裕王西征时候,做出突出贡献的蒙古、女真两大系统的外藩不同。朝鲜族外藩,在统一半岛之后,就再没有什么功勋,因此成为了帝国外藩改制之中最为受伤的一支。
东江行省人口最多,交通航运和教育也最为发达,因此在帝国纺织业这类人口密集型产业开始转移的时候,东江行省超过了中原各省,成为了资本的首选,虽然帝国中央政府有意把纺织业向河北、河南和山东两省转移,但终究也没有违背市场经济的规律,顺应资本的发展,重点放在了东江省。
但问题在于,朝鲜半岛上根本就不出产棉花,而在帝国纺织业崛起的几十年中,各产棉地早就形成了各类行会垄断。东江纺织业不是得不到棉花,而是价格上总是不如人意。
“副相大人似乎对苏某人有些成见呀。”苏日安问。
裴元器笑了笑:“那可没有,但我对你的工作可是有意见。”
“请副相示下。”苏日安说。
裴元器说:“其实早在去年,东江纺织业协会就已经提出,今年的原材料供应会出问题,但在你那里却没有引起重视呀。”
“这.......。”苏日安脸色有些为难,但他依旧说道:“对,这是我本人的失职。”
苏日安的大方承认倒是让裴元器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说,因为他本就是想敲打一下这个刚刚进入中枢的家伙,而不是真的要问责于他,如果要问责,早就做了。
而裴元器更是清楚,这件事也没有那么简单。苏日安确实是有些失职,但也不完全怪他,因为去年的东江纺织业是动荡的一年,经过了几年疯狂的扩张,东江纺织业产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主要是劳资纠纷问题。所谓东江纺织业协会,就是一群纺织厂老板联合起来,与成立的东江纺织工人会议对抗的产物。
在这次劳资对抗之中,苏日安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是他用心的工作,让对立没有引发暴力。要知道,在帝国历史上,到了这个阶段,没有一场流血冲突,劳资双方都是不可能退步的。
但苏日安亲手制造了奇迹,只不过那个时候,东江纺织业协会对原材料的警告,被苏日安认为是一种施压手段,谁知道,并不是,纺织品原材料真的出现了问题。
说白了,苏日安是一个负责人的好官员,但品德与能力无关,他到底在帝国司法系统多年,对行政尤其是经济发展方面的工作很不专业,这与裴元器可完全不同,虽然他勋贵出身,没有学习过经济学,但主政西津多年,把一个一穷二白的地方,建设成了帝国西部疆域的工业中心,早已是无师自通了。
“失职谈不上,关键还是把事情做好。东江好不容易取得这样的成果,苏大人,你可不能因为个人原因,不出手相助呀。”裴元器提醒道。
苏日安闻言,面带一些羞愧之色,因为从东江行省纺织品原材料供应出现问题,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已经超过了三个月,虽然他已经离职了,但确实没有做出全部的努力,而这一切,与他本人是有脱不开的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