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宫正的话,苏日安满脸的不相信,他失声问道:“将就?谁将就谁?”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大了,连女佣都惊动了,女佣走了出来,问道:“老先生,苏先生,你們有什么需求吗?”
“没有,只是老朋友之间聊聊天,给你们两个放假里,去玩吧。晚上回来做晚饭就可以了。”宫正心情倒是很好,对女佣说道。
女佣问:“那午饭呢?”
宫正说:“我们两个待会出去吃,就不用你们了。也不用准备马车,街口的那家米粉店就挺好。”
女佣点头,走回了房间,在离开的时候,给宫正留下一个小巧的钱袋,让其出门可以有钱花。
而苏日安却一直没有走出那个问题,认真思索了良久,说道:“当今皇上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从不与人计较,但前辈您也不是让人为难的人。你们二人之间如何能谈得上将就二字?”
宫正却是哈哈大笑:“那你就错了,大错而特错,胸怀再宽广的人,也有让他难以释怀的事,而我有时候也很执拗,执拗到让人讨厌。而且我与皇上合作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二十多年呀,哪里可能不会有什么摩擦呢?”
“可是我等从未听说过呀。”苏日安仔细回忆,发现从未有过这类消息。
宫正点头:“是啊,那就是因为我与皇上之间互相将就的结果。皇上是一个好皇上,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贵为天子,却也不是完美之人,有时候也会犯错,而我也是如此,但只要我们互相将就,就不会铸成大错。”
苏日安微微摇头:“我还是不太能理解您说的将就。”
宫正把棋盘放在一边,给他倒了一杯新茶,说道:“诚王府世孙林世荣的事,你已然知晓了。你认为,他到底有没有说谎?”
“我说过了,前辈,我还是更想看到证据。”
“证人死了,不会有什么证据的,他是什么结局,其实就看你相信还是不相信。”
苏日安依旧摇头:“不,帝国的法律章程中规定了,疑罪从无。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他说谎,那就应该以他没有说谎进行处罚。”
“可他是个勋贵子弟呀。”宫正说道。
苏日安微微一愣,继而叹息。勋贵子弟犯法,总归是与普通平民不同。
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寻常百姓身上,那么法官以疑罪从无的原则,免于处罚,不会有人说司法不公正,但对于特权阶层来说,就有问题,无论是勋贵子弟,还是富豪之家,都是如此,如果林世荣免于任何处罚,那么肯定会有人怀疑司法系统存在包庇。
因此早在二十多年前,宫正等帝国的最高法官团就为帝国的特权阶层确立了‘疑罪可免,在劫难逃’的原则,类似林世荣这样,没有证据证明的罪行,自然不能强加于他,但其他的罪责,却是不可能免除的,他必然会受到处罚,这就是为了保证司法的公平公正。
“所以说,你的相信与不相信,还是非常重要的。”宫正对苏日安认真说道。
“这一次,是裕王府两位公子以自己的声誉作保,我选择了相信。但这件事如果是皇上主动开口,我哪怕提前看过了案卷,选择了不相信,也会更改自己的态度,为了皇上,选择相信。”宫正说道。
苏日安疑惑:“这......不会吧。”
这与宫正一贯的敢与帝国特权阶层斗争的形象完全不同,在他看来,这完全就是屈服于权力。
“怎么不会,因为那是皇上啊。皇上是一个好皇上,他或许会犯错,但不会是有心犯错,或许也可能是有心犯错,但不会经常如此。”宫正说道。
苏日安的神情凛然,说道:“如果您是教我圆滑世故的话,那恕我不能受教了。”
“我是教你圆滑世故,但只是对皇帝圆滑世故,不是变成一个圆滑世故的人。”宫正依旧表情淡然,对苏日安说道。
苏日安还是被宫正绕晕了,他说道:“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宫正问:“苏大人,老夫问你,皇上是一位好皇上吗?”
苏日安一点也没有犹豫,拱手说道:“是,当今天下是古今中外第一仁德天子,纵然并非完美之人,但绝对称得上好皇上。”
“好!”宫正点头,又问:“若你成为帝国首相,会成为一位好首相吗?”
苏日安满脸正色:“若我成为首相,自当为帝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会做一点徇私枉法的事。晚辈不敢说自己会成为一个好首相,但一定日日自警,不要成为一个坏首相。”
宫正呵呵一笑:“你太紧张了,在我看来,你成为首相,未必是会成为优秀的首相,但一定会是一位好首相,至少你做事会完全出于公心,私德也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苏日安本就是一个谦逊的人,若宫正夸奖别的,他自会谦虚一些,但如此夸赞,苏日安立刻说道:“晚辈自当如此,至死不渝。”
宫正点头:“老夫问你,一个好皇上和一个好首相,怎么才能配合的好呢?皇上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你有着不可撼动的原则,你成为首相,和皇上搭配,就像是两只刺猬靠在一起取暖,靠近了,互相扎伤,离的远了,备受孤冷。
谷緲/span怎么才能肩并肩背靠背?收敛锋芒,互相将就。”
苏日安闻言,微微点头,感觉宫正的话说的有道理,而宫正继续说道:“不论是当今的天子,还是未来的君王的,都不会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圣人,他们会犯错,首相则是皇帝身边最重要的大臣,可能是第一个发现他犯错的,也会是发现他犯错最多的人。
便如林世荣这个案子,假如皇上是有心包庇,你又能如何?你与皇上硬碰硬?你赢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可以换一个皇上?可如果处理不当,你输了,那帝国就会换一个好的大臣。所以,就要互相将就。
但这种将就,不是无底线无原则的将就,而是在互相尊重基础上的互相将就。
还拿林世荣这个案子举例,如果林世荣撒谎,且有证据证明他是撒谎,那么皇上就不会有任何求情的举措,这就是皇上对老夫的尊重,对帝国法律的尊重。而现在是没有证据证明林世荣撒谎,而林世荣这位诚王世孙,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他虽然行为有些不守规矩,但和那些真正的纨绔子弟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至少我没有见到林世荣以往的案底,那就证明他撒谎的概率很小。而我愿意相信他没有撒谎,保全宗室子弟的颜面,既是我对皇上的将就,也是我对皇上的尊重。”
苏日安认真听着,不断的点头,宫正说:“你以后是要当首相的,也要明白这个道理,不要总是和帝国的皇帝针尖对麦芒。尤其是当今皇上这样的皇上,假如未来的皇上昏聩的话,那才是你以你的原则捍卫帝国利益的时候。我问你,你认为下一代君王会是一个昏聩的人吗?”
“我不知道,前辈。”苏日安老实回答说。
宫正则是微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认为,几率很小。坊间传闻,下一代天子会从裕王府两位公子之中诞生,虽然他们的智慧与功勋,远远逊色于他们的父祖,但人品与胸怀都是不错的,这二人中的哪一个成为皇帝,都不会太差,依旧是值得我们作为臣子去将就的人。”
苏日安轻轻点头,帝国的皇室为帝国建立了赫赫功勋,裕王更是横扫天下,为帝国百姓争取了足够的生存空间,乃是当世人杰,但这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的,这些普通百姓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帝国皇室,因此只能通过报纸来感念他们的功勋。
但是苏日安是帝国的高层,他可以接触到帝国的皇室,他深切的以为,裕王李君威的能力,最突出的不仅于军事和外交,更在于他教育后人的能力。苏日安可是亲眼见着帝国皇室的第三代在街头巷尾,与民同乐,也知民生之艰难。而不是被锁在深宫大院,与世隔绝,故作神秘。
更重要的是,帝国权力的传承有着其超出历朝历代的先进性。
开国皇帝李明勋在担任皇帝十年后选择了禅位,禅位之后又隐于幕后三十多年。诚然,这三十多年里,李明勋极少插手帝国政务,但对于当今皇帝来说,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而现在的帝国皇帝也有了禅位计划,等权力交由了第三代君主,那么皇上成为太上皇,也可以监督着后继之君。皇帝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没有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便会有所忌惮。
所以,未来的帝国皇帝未必是一个明君圣主,但绝对不会是一个昏君。
“苏大人,如果你成为帝国的首相,天天和皇帝争论对错,那并非帝国之福,你想要做事,想要为帝国开创盛世,那你就要学会与君主相处,因为只有他给你足够的支持,你才有足够的权力和精力去做你想做的事。
除非你能找出一个比你还优秀,比你还适合作为帝国首相的人。否则不要轻言退出,更不要做轻易让自己退出的人。”宫正提醒说道。
苏日安问:“如果没有那样一个人,皇上会让与他针锋相对的我轻易退出吗?”
“会!”宫正给出了苏日安没有想到的答案,宫正说道:“你要知道,首相即为首辅,可如果下一代帝王认为,自己不需要辅佐呢?”
“权力集中于天子,也非帝国之福。”苏日安认真回应。
宫正说:“对,苏大人,你会成为一个好首相的,但如果想要足够优秀,实现你的人生理想,你要做的还有许多。尤其是你所坚持的原则,这是你的标签,是你大半生不肯改变的准则,这值得继续坚持。但皇上是特殊的,请给他一些特别的待遇。对你,对他,对我们的帝国,都是好事。”
十天后,帝国最高法院。
最高法官有一项权力,那就是他认为当需要他这位最高法官介入的时候,那么就可以把案件的审理权拿到自己的手里,成为法庭法官。而在今天,在七号法庭,林世荣站在了被告席上。
“林世荣,你是否知道因为你的胡作非为砸死的那位农夫叫什么?”宫正坐在最高的位置,用威严的声音问道。
“徐三义,法官阁下,他叫徐三义。”林世荣说道。
宫正说:“是的,他叫徐三义,是崇明县一个农场的耕夫,他无儿无女,只身一人,只是在田野之中遛一下刚刚修理完马蹄的马匹,就被你们扔下的东西砸死。这是前所未有的倒霉,喝着小酒唱着歌,忽然就被砸死了,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对不起。”林世荣哽咽说道,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宫正继续说道:“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你扔下的那些东西,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那次的气球飞行是非法的。所以我不能定你的罪........。”
法庭之上,已经混乱起来,因为这是一次公开庭审,宫正敲响了锤子,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宫正继续说道:“但是你们的行为,是对公共安全的伤害,陈雅莱女士已经去世了,无法承担责任,所以我需要你负责起一切的民事赔偿,对徐三义和其他受损的人进行经济赔偿。你是否愿意?”
“愿意。”林世荣当即说道。
宫正说:“很好,但是那还不够,原本你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需要进行两个月的劳改,但本法庭决定改变对你的判罚。
徐三义是一个耕夫,他为崇明县大昌农场服务的同时,还为周围普通农民服务,为他们提供专业的整理土地服务,而因为你,那里生产生活被改变了,农场和农民们一共有七百多亩土地,本法庭要求你,去完成徐三义的工作,在春天到来之前,把这些耕地整备得当,我要求你,使用徐三义留下的农具和马匹,亲自耕田,不许他人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