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殿内又传出掷地有声的怒音:“叫他莫插手此事,若他要管,朕连他一块治!”
殷雲翊紧了紧负在身后,捏得发白的拳头,终于沉不住气地跨过门槛,走进了殿内,向来沉稳有序的他,此时说话像极了闹脾气的孩子:“那就一起治好了。”
殷帝没想到他会进来,摔茶盏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殷雲翊就已经从珐琅彩霞屏风后走出,几步来到了近前。
他心头一震,收回的手干脆握拳顿在了桌案上,表示自己的不满,“你老实说,朕这些年待你如何?”
“陛下待臣如初。”殷雲翊居高临下睨着端坐在龙椅上的殷帝,他口中的如初,并非近些年的如初,而是最开始相识的如初。
他从小和三哥殷旭交好,却与四哥殷泓策也就是当今圣上,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殷泓策年轻时太傲气,目中无人,从没把这个八弟殷雲翊放在眼里,甚至因为两人同一天出身,又老被先帝、郡王们做对比,他下意识把殷雲翊当做了敌人。
就像眼里的沙子,是容不得的存在。
殷雲翊打小孤傲,也不喜欢交友,觉得有殷旭一个哥哥陪着玩就好了,但两人身为皇子,免不了要有些交集。
各大宴会上,八位皇子各显神通,若是殷雲翊要写贺词,殷泓策也要跟着写贺词,而且一定要比他写得好,写得令人赞不绝口。
殷雲翊后来也发现了这一点,便开始什么也不做,仗着自己在皇子中年纪最小,就左右推托,这才让殷泓策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些。
直到殷泓策继位,殷雲翊成为先帝钦点的辅国大将军,他这才重新正视了这个,一直不被他认可的八弟。
殷雲翊话里有话,殷帝不是傻子,但也不好反驳,显得自己不大度,于是他端正神色,缓缓道:“既然如初,你也知道朕的脾性,认定的事从不会改变,你回去吧,朕念你护国有功,就当你没来过,饶你一回。”
他这话哪是饶殷雲翊一回,分明就是给自己放出的狠话找台阶下,殷雲翊有反抗的底气,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搬出了一陈年旧事:“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臣在白虎爪下曾救过四皇子的性命,陛下当时允诺本王心愿,一年之内均可兑现。”
朝廷上下有万臣,后宫佳丽三千人,殷帝放出去的诺言太多,早已不记得还有这档子事,微眯起眼睛看向了钱公公。
钱公公仔细回想了一下,为难地点了点头:“回陛下,确有此事。”
殷帝闻言脸登时就绿了,他眉头紧了又紧,暗红的唇角微垂:“朕一言既出,自然是能允诺你心愿的,只是你真的想好此心愿,不改了?”
一年快到头了,殷雲翊也没其他心愿,若真要向殷帝许一事,那便是不娶慕诗情,但慕诗情和他的旭哥相比,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殷雲翊左右掂量了一下,点了点下巴:“嗯,不改了。”
“圣旨已拟,撤回是不可能了,只得让门下修改,判以死缓或流放,以彰龙威,告示天下。”殷帝平日虽一副仁慈模样,但在正紧事上难得松口,这也是他最后的妥协。
“.....”这横竖都是个死,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殷雲翊就知道殷帝老奸巨猾,没有这么好商量。
殷帝见他不语,黑眸似深潭般暗波涌动,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至于是死缓还是流放,这个就由你来选了。”
殷旭的命运在两人的交谈间,一下就交到了殷雲翊的手中。可面对这两个残酷的选择,他怎么忍心选呢?
殷旭又不是工具,亦或是一个玩具,岂能任人摆布,三两之言就决定出他的后半生,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殷雲翊陷入苦恼之中,面无表情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紧张:“能不死么,看在三哥他.....”
殷帝两眼一瞪,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帝王家一向不讲情面,更何况旭王犯忌在先,朕已经很仁慈了。”
仁慈?
这寒冬腊月流放,殷旭要被当做囚犯,双手双脚绑上铁链,每一日都要体会刀刮在身上的感觉,他得罪了殷帝,那些负责流放的衙役,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对他,恐是死在他人的恶言恶语,拳脚相向,最后将他埋在冰天雪地之下。
死缓?
以殷帝的态度来看,就算殷旭再怎么判死缓,也撑不过一个月了,无非是在宗人府多受一些酷刑,那还不如死了去呢。
殷雲翊思忖片刻,做出最大的让步:“让旭王走出宗人府死缓如何?本王不会再见他,让他回到旭王府,再好好看一遍自己的家.....”
“朕就许他三日。”殷帝眼中丝毫没有即将失去亲哥的痛苦,漠然道:“三日后便是旭王的死期。”
“谢陛下。”殷雲翊深深地向殷帝鞠了一躬,弯身时,脸颊划过一道晶莹,等他再起来时,泪水流进衣襟内,躺在了深邃的锁骨上。
钱公公没想到,他这个向来冷血无情的人也会流泪,反观殷帝,那可真是太淡定了,表情甚至还有一些懊悔,应该允诺一天的。
殷旭早死一日,他这心中的担子才能放下,如今还得再吊三日。
殷雲翊双眼通红,说完话转身退出了紫宸殿,直奔向宗人府,他要去接他的旭哥回家,哪怕只有三日,他也要让旭哥感受家的温暖。
马场上的积雪堆了一层又一层,练马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羽裳在帐篷里坐了有一会儿,刚打算起身出去找马车回王府,帐篷的帘幕突然被人掀开,灌进一道刺骨冷风,直让她抱紧自己,缩成了一团。
是时,三四个带着寒意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们交谈甚欢,全然没发现缩成一团的羽裳。
一男子靠近火盆,伸出手取暖道:“今天雪下成这样,考试该取消了吧?”
另一男子笑了笑,“谁知道呢,你可别掉以轻心啊。”
“咦,那怎么有只小狗?”烤火男子的余光顿时落在羽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