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兴十一年腊月,关羽征西大胜、重设都护府的消息传回长安,举朝欢欣。尚书台特为此颁布庆令,不仅开夜禁七日,又送满城百姓两斤干肉,京兆所有百姓减税三成。此令一下,西京顿为熙攘,红灯如盖,烛火如云,爆竹之声夜夜不绝,好似污厄尽去,否极泰来,一片盛世景象。
此事对朝野的影响极大,原本关东数战无功,令两府颇失威信。但征西一战功成,郡望顿为收心。如此前毁谤的祢衡,便也来表庆贺。即便是被软禁的天子得闻,亦主动到太庙中告祭先祖,对皇后欢笑说:“征伐西域,自古便是武功盛事,能发生在我朝,我也不愧为刘氏子孙了。”
陈冲更是大喜,他与刘备传信说:“此战得胜,足可见改制成效,若能推行诸军,勤于编练,何愁不能大胜东贼!”自从太学忆旧后,他继续改制的心情变得迫切,而征西大胜,也如及时雨一般,为陈冲扫平了朝中原本阻止改制的托词。
炎兴十二年(公元204年)二月,天子与朝官出百里至武功处,如迎天子凯旋一般迎接归来的上林军。得见关羽与同行而来的西域三十四国使者与人质后,他为关羽奉酒笑道:“云长所向,无有敌手,虽冯异、吴汉之徒,亦弗如远甚!”而沿路众人看关羽澹然接过,捋须一饮而尽的豪迈仪态,无不为其英姿折服,暗下里都议论说:“关君侯,真美髯公也!武人风采,于斯为甚!”
在万众收心的前提下,陈冲归朝后,立刻开展第二轮变法。若说第一轮变法乃是明修刑罚,颁布《甘棠律》,那第二轮变法,便是针对民生税赋。
此前国家屡次颁布法令,聚众在荒地中屯田,而耕种数年后,便可转为私田。但这都是用于安置俘虏与流民,虽然牵扯甚广,但并未形成制度。而屯田一事,只能用于战乱之时,现下关陇稳定,百姓安居,要再组织屯田,也就难以招到人手了,国家想要开垦荒地,就必须另寻他法。
于是陈冲在尚书台中审议后,最终颁布了授田令、拓田令、返田令与审爵令。
授田令之出,是为安泰民生,激励军士。朝中决议根据户口与功爵再授田:自炎兴十二年始,国中每有男丁年满十六,皆当授田五十亩,税有二公。此五十亩称为本田,不能交易。若能提升功爵,国家可当依爵授田,二十级爵位,最低授田百亩,最高授田四十顷,这些授田被称为功田,税为一公。这些功田可供买卖,但子孙袭爵后,降级一等,多余功田将由国家收回。
拓田令乃是鼓励农人开垦而发:全国所有立户男丁,向乡亭报备后,除去国家授予的土地外,均可再拓田百亩,所拓田亩课税减半二十载。若是当地无田可拓,可上报县中,等价移地到小县荒土,再行拓田。但从兼并角度考虑,拓田不许买卖,亦不能传子。田主若死,则拓田收回国家。
返田令则是限田令,旨在防止地方做大:朝中令各郡县官员审核百姓田亩,无爵至多占田三百亩,军功者拥田,亦不得过功田之倍。如今若有过者,当按律返田,而地方郡府也将以市价赎买,转为公田,再招县民开垦。若有隐瞒不报、匿田隐田者,户主入罪,匿田征收。
审爵令则是二轮变法的重中之重。户田三令无不与功爵制度相关,而若按此前国家的功爵制度,则实在难以实行。毕竟功爵世袭,而汉法宽失,积两汉四百年之战事,如何不叫功爵泛滥,国职荒怠?故而眼下重核功爵,已是势在必行。陈冲由此在尚书台中提议,当下国家的所有丁户,废除父辈功爵,后以个人功过重新计爵。
审爵一事陈冲筹划已久,自炎兴元年便欲推行,但他也心知,审爵令定会在朝野掀起极大波澜,所以一直延宕。毕竟夺人爵位,如同割肉,世人不喜,实在是理所应当,然而对社稷而言,空爵便如同脓血臭疮,不得不剜。故而他原本打算,在国家一统后,再缓缓实行。但炎兴六年后东西分裂,短时间难分胜负。他又觉年岁渐大,时不我待,故而下定决心,终于在今年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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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结果出乎陈冲意料,此次审爵竟颇为顺利,朝野中虽确有怨望,推行上却少有阻力。
但细思其中缘由,倒也不难理解。毕竟关中历经羌乱、董卓、吕布三次大乱,不止百姓离乱,便连望族积蓄也为之一空,而关东前来投奔朝廷的,自然也得重置田产,并无太大势力。加之爵位泛滥后,与之相配的恩赏早已名存实亡,如今重新计爵,还能再授新田,实在是两利之事。
唯一切实有影响的,还要数国家旧朝高官。诸如韩融等国家老臣,他们长在太平岁月,在朝中地方做事,并无多少机会立功。故而重新审爵后,多降爵四五等,他们出诟病,在清议中说什么,陈冲薄待老臣这种话,自然也是难免的。故而陈冲也相应做出权衡让步,老臣爵位虽夺,但此前的爵禄并不削减,待他人百年之后,再于子孙两代内逐级削没。如此一来,老臣也无话可说了。
不过如此大规模的行政改制,就颇显得眼下官员捉襟见肘,一时间,各州郡间都声称要增加吏员。陈冲借此机会,同样也在郡府内改革人事,一是令郡府收集各县乡新增官吏名单,尽数上报司隶府,其官吏俸禄由司隶府专额发放,郡府不得擅自增裁。而这些吏员在行令之前,也需先到长安司隶府中研读律令,才能再回乡县中展开政务。且相关桉牍一式三份,一份直送司隶府备桉。
除此之外,陈冲又以诸葛亮为功曹从事,改革国内所有功曹事务。
自桓灵以来,察举制颇受世人诟病。察举察觉,顾名思义,就是靠郡守高官赏识推举来选取人才,孝武皇帝时,世宗独握神器,百官谨慎守业,确实推举了极多人才,主父偃、桑弘羊等智士,皆由推举而仕。但光武中兴以后,察举的弊病便逐渐增多了。
一是因为地方大族往往荫蔽相护,州郡高官也贪慕钱财收受贿赂,就推举一些名不副实的大族子弟。十常侍之流便是如此推举自家子弟,来掌握朝政。二是察举推行已久,制度逐渐死板,世人便设法投机取巧,比如桓帝时便有着名孝子赵宣,葬亲却不闭墓道,自己住在里面,服丧二十多年,乡邑都称他的孝行,以为当举孝廉。结果名相陈藩查其家室,发现有五子女生于服丧时期。这令陈藩勃然大怒,以赵宣“寝宿冢藏,而孕育其中,诳时惑众,诬污鬼神”为由,将其下狱治罪。这还仅是其中一例。故而到了桓灵之时,民间一度曾有“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的童谣。
到陈冲执政后,他精心整顿吏治,郡守察举颇有好转,推举的人才法正、韦端等人也确实有才。但这也免不了有地方勾结的诟病,陈冲自己心中也有察觉,这几年来,地方推举的大族人才与日俱增,寒士却日渐稀少。可见察举旧制到底难堪大用,故而陈冲打算将其闲置,转而从功曹中另想他法。
功曹从事在州郡中历来负责考察成果,记录实绩,以此助长官选用人才,故而掌管州郡文书,被称为治中从事。陈冲便在各郡功曹中另设左右中正,均由司隶府直接任命,财权、人事、桉牍都由司隶府发放,实际不受州郡节制。中正负责巡视州郡,密查地方优劣士,报备于司隶府,而州郡推举贤良,则与中正桉牍相对照,二者相合者取用,缺一不取。除此之外,中正还负责考量百官的道德品行。若在密查过程中,发现有收受贿赂、欺压百姓、中饱私囊等行为的,一律上报司隶府,按律严惩。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年陈冲的改制,并不局限于两府之中。诸如三镇人马、南匈奴、拓跋鲜卑、羌氐义从,均在此次的户田三令、审爵令范围之内。不论胡汉华夷,只要愿意入户,均予以授田,认爵。
南匈奴自中平元年以来就追随陈冲,各部族首领也在晋阳霸府中任有官职,故此次计爵机会,除去极少数部族外,如赫连、宇文、独孤、呼延、沮渠诸匈奴大部,都同意入籍并州,加上沙州、凉州等地并入的鲜卑羌氐,短短一年内,西朝竟得户三十七万,丁口一百八十三万。
征西一役后,炎兴十二年再无战事,但陈冲此岁大刀阔斧的改制,却极为令人瞩目。时人有将诸项新政比之于吴起卫鞅变法的,以为能富国强民,也有将其比作王莽更改国体的,将于天下引起祸乱,至于孰是孰非,倒也无关紧要。改革的评价,历来只有时间能够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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