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男子摇头,郑敬和再撑不住,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差点站不稳。
“皇上不必如此,若是真的有异心,大不了铲除便是了。”信王虚扶了下郑敬和,抬头看着这座几十年未再见过的宫殿,眼中满是感慨。
郑敬和失魂落魄了好一会,信王四处打量,郑敬和突然道:“皇叔一路舟车劳顿,赶紧去歇一歇吧,信王府已经整修一新,皇叔莫要劳累。”
信王是个高大的中年男子,看着极精神,大概是一直呆在军中,保持了很好的体格。
不过一路奔波,他也确实累了:“皇上,那臣告退了。”
郑敬和一夜未睡,此时头有些昏沉,上朝的时辰到了,只能强打精神。
钟漪一夜好眠,觉得在哪好像都差不多。
冬日过去的虽慢,却依旧阻挡不住春色降临,枝头的绿意叫人心喜。
钟漪在宫中,与喜儿还有刘姐再一次过了个年,刘姐开始沉默寡言,喜儿如今产期临近,她也越发紧张了。
郑敬和终于发话,让钟漪回林府。
林府一个冬日都无主,已经乱了套。
府中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只有袁妈妈、芽儿和她丈夫还在。钟漪时隔多年,终于见到了芽儿,两人紧紧抱了下。
她如今已经掌勺了,上次说是很想出来见见,只是一直忙的不得空。
钟漪答应过,守好林家,便一点点的将人又都寻了回来,索性从前的那些契子票子都被袁妈妈收好了,她伺候了林夫人一辈子,这次林夫人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带走她,可她却舍不得走。
钟漪都一一收好,开始学着持家,名义上,她本来就是林家的媳妇。
自回林家后,府外有许多的人守着,钟漪也不管,每日自顾过自己的。
林家如今这情况,压根就没有朋友,也不会有人上门。
世态炎凉,谁都知道风向是怎么吹的。
林府中人还是少了许多,钟漪也不在意,竟是日日吃斋往林夫人的小佛堂钻,说是为将军祈福。
郑敬和听说后,只冷冷一笑,见钟漪真的是足不出户,渐渐的便也将人都撤了一些。
到了晚春时节,喜儿终于要生产了。
钟漪接到消息的时候,只听到别人说纯贵妃一尸两命,腹中是一成型婴孩。
面前恍惚出现喜儿纯真又娇媚的脸庞,钟漪一时站立不稳,呼吸不过来,倒在了地上。
梦中好像出现了许多的脸,有喜儿,还有林云清,还有谷雨春分,甚至有那个冷面姜婆婆,许多许多的人,钟漪额头满是汗,大叫一声醒了。
看到刘姐的时候,钟漪以为自己看错了,头发花白,满脸老态,只痴呆的坐在一边,口中不知念叨些什么。
钟漪忽然心中就起了些怒气,她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郑敬和呆呆的坐在床边,平时高高昂起的头颅此时像是无力支撑,垂到了胸=口。
钟漪一把抓住他领口,德公公都扯不开,嗓音似哭似笑:“这就是你当做珍宝,捧在手心的下场?”
男子的话不可信,可这人的话,甚至连林至岑的一句废话都不如。
看着已经被收拾好的喜儿,唇角微微上翘,一身粉嫩蝉翼纱裹着,静静的睡着像是仙子。
可四周好像仍旧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钟漪干呕了许久,泪终于是落了下来,她心中那一弯洁白的明月终于是落了帷幕。
“哥哥,喜儿在这。”喜儿的音容笑貌仍旧在心中,以后再不会看见了。
在见识了那么多人心和人性后,在自己戴上面具生活两世后,那些自己不曾拥有的,永远只能留在心中的东西,此时终于坠落。
郑敬和不言不语,只低头任由钟漪撕扯。
刘姐在喜儿坟前自裁了,钟漪知道后,发了很久的呆。
宫里也进行了一次清洗,只隐隐听说皇帝再不去太后宫中,皇后被禁足。
夏日来临,郑敬和下了道战书,要攻下南月国。
两国朝堂都是震惊不已,所有人都在劝阻,只有郑敬和坚持,虽没有虎符,可他能控制林至岑就好。
一旦有人反对,郑敬和就说要去御驾亲征,朝臣们只能闭嘴。
钟漪听说后,依旧如往常一般,每日吃斋念佛,闲时便养些花花草草。
外人看来,她实在太淡定,仿似没有心肝。
连芽儿都担忧不已,见钟漪又坐在蒲团上看着话本子,有些忍不住,一把抢过话本子。
“钟漪,你说少爷这次会不会赢?”
“会的。”钟漪随口答了一句,抢过话本子继续看了起来。
芽儿受不了了,一把抢过来,将话本子扯的细碎:“钟漪,你到底有没有心?少爷他要打仗了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啊?”
钟漪盘腿坐下,很认真的和芽儿解释:“芽儿,打仗的事情我不太懂,但是林至岑好像从未输过,所以,你不用担心了。”
“那你倒是真的祈祈福啊。”芽儿噘嘴嘟囔起来,钟漪虽说是天天往佛堂钻,其实压根就没怎么拜过菩萨,日日躲在里边看话本,偷懒倒是真的。
看着芽儿忿忿不平的模样,钟漪有些无奈:“芽儿,我一直都在祈福啊,我在心里暗暗祈福。”
看着芽儿满脸嫌弃,钟漪心中长叹,不管输赢,总是会有伤亡,也不知林至岑会如何应对。
如今盛夏就快来了,交州若是此时交战,到时候不知会死多少人,那样的天气,怕是上了战场就要中暑。
上京依旧平和,锦绣膏粱里泡着的一大堆世家,见前边虽动荡,可影响不到他们,便也没有再关注了,大周立朝几百年,引万民臣服,那些小国,打的下来就打吧,左右是出钱而已。
只有一封封加急的战报往宫里送,郑敬和看着那些战报,还有两封家书,便让德公公去将钟漪找来。
信王也来了,他许久未回来,便经常入宫同郑敬和谈事赏乐。
钟漪来的时候,就见殿中出来一七尺男子,极是肃穆威严,浑身有着和林至岑一般的凌然肃杀之气。
那人一见钟漪,有些惊讶,很快面色就如常,钟漪行了一礼就赶忙进去了。
郑敬和指着两封信,冷冰冰道:“林至岑写的,你看看。”
自喜儿去世,郑敬和就变得阴翳,反而与钟漪有话说了,虽然总是阴阳怪气的。
两人都厌恶对方,却又无话不谈。
“皇上既然看过了,林至岑可有什么危险?”
郑敬和不置可否:“危险何处没有?”
钟漪便也随意坐下了,连信都未接过来。
郑敬和看了她好几眼,一身素衣,面上脂粉未施,虽寡淡却清丽,可就是有一种奇怪难言的吸引力,叫人挪不开眼,难怪林至岑被迷的五迷三道。
“钟漪,我当初的话,依旧作数,我可以送你去一处无人能找到的地方生活。”
钟漪有些诧异,随后摇摇头:“罢了,无论在何处,活着的依旧是戴着面具的我,哪里都一样。”
郑敬和不屑嗤笑:“你是念经念糊涂了吧?”
钟漪没理会,却拿起一边郑敬和刚刚擦过的剑,悠悠的说道:“皇上为何不试着相信别人,生灵涂炭,难道这就是您想看见的?”
“我何尝不想,只是……”
钟漪没有听完,放下剑便行礼走了,她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林府这日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钟漪远远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极了,那人着了一身朱底牡丹纹百合裙,背影绰约多姿,云鬓高=耸。
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喟叹,鼻尖酸涩,眼眶发胀。
脸上微痒,钟漪抬手一拂,是泪。
面前的人像是听到动静,转过了身。
与钟漪的脸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钟漪年轻高挑,而她温婉,眼角的纹路虽淡,却清晰可见,难怪那日信王见她便呆怔了。
“九儿。”女子看着钟漪,眼中含泪,面上带笑,朝钟漪缓步走来。
钟漪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的母亲就是这个模样么?
像是有了万千的委屈,钟漪心头柔肠百结,不知是自己的心肠,还是原身在作祟,到底忍住了。
“娘。”钟漪手有些抖,掏出怀中的玉佩,递与女子。
原身原来叫九儿,随母姓,甄九儿,原来玉佩是这个意思。
甄姬没有说九儿的父亲是谁,只说九儿那时死活不愿随她跟着信王,偏要去上京找自己的父亲。
“九儿,可要随娘一起去北地?”甄姬许久没见女儿,有些生疏,“王爷说很快就要出发离开上京,北凉如今又蠢蠢欲动,怕是战事要起。”
钟漪拒绝了,信王一生未娶,身边只有甄姬一人,她应当过的不错。
他们走的那日,钟漪难得出府去送了送。
甄姬看着清丽淡漠的女儿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再也不见,眼中蓄了许久的泪终于是落了下来。
“是我对不起她,当初若不是……”
“如何能怪你?当初是我皇兄强求,只能说,她来的不是时候罢了。”信王揽住甄姬,柔声安慰,心中却回想起郑敬和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