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林将军就启程吧,也免得再去宫里谢恩了。日后等你回来,我必会赐你们一场盛大的婚典,至岑,万万莫要辜负!”郑敬和语气有些奇怪,像是意有所指。
说的又像是从舌尖百转千回而出,钟漪此时无悲无喜,听在耳中没当回事。
可林至岑却呆怔了很久。
钟漪是他的软肋,那么多人都知道,只有钟漪不知。
若是自己走了,钟漪留在这,那又有何意义呢。
郑敬和见事无挽回,便拂袖而去,临走时吩咐德公公,一定要将钟漪留下,因为宫里的纯贵妃正思念她的紧。
陈老将军过来拍拍林至岑的肩膀,也回去了,其他人都陆陆续续走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局面,竟是这般好笑乌龙的结尾。
林至岑被荣钱扶了起来,钟漪早就自顾站了起来,跪了一会,膝盖疼的紧,被丫头扶着,往祠堂边的屋中而去。
“钟漪。”一声冰冷凉透却又带着万分怒意的叫声,让钟漪顿了一下。
立在祠堂门口,钟漪叹了口气。
“为什么?”林至岑低着头,用只能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问道。
孑孓独立,脚下是一片苍茫,两行脚印蜿蜒而去。
没有相交的地方,像极了钟漪与他,形同陌路。
他怎能不知道为什么呢,明明什么都清楚,可到了这时候,却还要去骗骗自己的心,生怕骗不过自己。
钟漪太过聪慧,大概从他掏出密旨的时候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林至岑苦笑,所以是为什么呢?
是什么让两人越发的远?忽然再次想起钟漪手抵住自己说的话,‘这就是权力带来的么?真可怜,谁都不信,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敢信?’
他又何尝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可他依旧怀疑钟漪,不信钟漪,可直到最后这一刻,钟漪选择的,是他。
林至岑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悲伤,为何就会变成这样?
钟漪说的不错,他真是可怜。
钟漪歇息了一会,丫头将兔毛做的膝筒套在她膝盖上,又重新换了手炉中的炭,钟漪喝着热茶,总算缓过一口气。
天色已经黑了,大雪仍旧在下,好像不把笼罩在上京空中的那两朵乌云不下完就不会停。
不过,瑞雪兆丰年,大概明年会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至于留在上京,钟漪无所谓,如果真的因为自己而起了龌隅,最后难免兵刃相见,她一介小小女子,哪里能做的了妖女?
从这屋中能看到院中久久站立的林至岑侧脸,比之七年前看着更加坚毅果决,心思也更深沉,钟漪打量了一会,便转开了目光。
良久,林至岑才踏雪而来,肩头都白了,嗓音嘶哑轻柔缓慢:“钟漪,和我走。”
“林至岑,我留在上京并不是为了你,林府与我有恩,我如今也算报恩,况且上京有喜儿和刘姐,我会活的很好的。”
虽还差了你一些东西,可我会还上的,我不会欠你一分一毫。
钟漪喝下最后一口热茶,手脚都热了。
林至岑立在堂前,挡在钟漪面前,久久没动。
此时鸳姐儿过来了,林夫人大概是休息好了,便让鸳姐儿过来询问。
“舅舅舅母,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鸳姐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她人小,天气又冷,便窝在林夫人身边不愿动弹,那处院子建在避风处,离这有些距离。
钟漪招手将鸳姐儿唤至身边:“是,鸳姐儿该回家了,不过不是回那个家,是回交州舅舅的家,好么?”
鸳姐儿眼睛都亮了,抱着钟漪的手有些激动:“真的么?舅母,我们就要去交州了么?”
钟漪心中一叹,却还是笑着点鸳姐儿鼻尖:“羞不羞,大家小姐哪里能这般冒失?”自从上次林至岑说过,钟漪便时刻在心中谨记这些东西。
鸳姐儿偷偷吐舌头,瞄了一眼舅舅,却觉得舅舅像是失魂了一般。
钟漪眼看着林至岑没有动静,连忙拉着鸳姐儿说话:“行了,可能今晚就要行路了,鸳姐儿要和我拉钩,不能喊累,也不能哭鼻子哦?”
鸳姐儿像是小大人般,得意洋洋:“我才不会哭鼻子呢,我也不会喊累的。”
两人倒是笑了好一会,林至岑怔怔的听着,心如刀绞,又不禁有些迷茫,不知自己在追求何物。
“好了,该出发了。”
鸳姐儿欢呼又连忙捂住嘴,朝外跑着说是去叫祖母。
“钟漪,等我!”林至岑说完就转身了,再没看钟漪一眼。
看着林至岑萧索转头,钟漪忽然觉得悲凉,又有些释然,或许,这才是两人最好的相处方式。
“林至岑,你等等。”钟漪紧跑了两步。
林至岑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反悔,却觉肩上一紧,是他刚刚系在钟漪身上的大氅。
“雪太大不好走,万事小心。”钟漪将林至岑当做朋友一般,叮嘱了一句。
林至岑鼻中酸涩,喉头涩的发痛,又怕钟漪发觉,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回来时带的人,又都如数带出去了。
一处谷中,添寿在那等的正着急,却见一队人马走了过来。
连忙拍马上前,天色昏暗,看不太清楚。
“少爷,您终于来了。”看着面前丰神如玉的脸,添寿松了口气,环视了一圈,看到后面的马车,心里暗暗又松了口气。
“走吧。”
钟漪看着他们远去,心中平静,德公公在一边催促,钟漪收回目光,随着一行人一道走了。
夜色朦胧,钟漪被带进了宫中。
郑敬和竟是连夜过来见她,看她一脸淡然,不禁开始讽刺起来。
“怎么?他跑了,把你留下了,你是不是觉得后悔?”郑敬和此时心中怒意喷薄,他实在没想到那道圣旨,他甚至都不指望钟漪的消息,他透露给钟漪,不过是想抓林至岑的马脚,好拿到虎符。
没想到,没想到那两人即兴唱了这么一出好双簧,郑敬和气的头顶都要冒烟。
德公公见钟漪立的笔直,打量了一眼皇帝,一脚就朝腿窝踹去,钟漪不防,‘砰嗵’一下,膝盖磕的生疼。
郑敬和见她不说话,更是恼怒,捏着钟漪下巴,眯眼细细打量,指下肌肤细腻,即便是跪着,脊背也挺的笔直。
冷笑三声,语气讥讽:“不说话?他对你‘情深义重’,你对他也是‘一往情深’,怎么?他不带你走,你竟是一点不伤心?”
钟漪敛目,看着地下,语气像是好友交谈一般:“有何好伤心?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
郑敬和先是一窒,正打算反驳,却又觉哑口无言,遂大笑起来,眸中冷寒。
“若是叫林至岑知道你的想法,怕是心里都呕死了。”他心情总算舒畅了些,放下钟漪,冷眼瞧着。
“呵,他自是不会。你们利用我,我也能利用你们?此番摆脱他,利用你和他不是刚刚好么?”钟漪已经看透,人心太过复杂,她不怪任何人,她唯独差的一点东西,迟早也会还上。
郑敬和利用她来扰乱林至岑,林至岑利用她来麻痹郑敬和,两人一心想着争斗,却忘记钟漪是个人。
在林至岑掏出真的密旨时,钟漪确实有些震惊,她没想到,真的有密旨,她以为只是嘴硬说说罢了,却也正好给了她脱离林至岑的理由。
郑敬和不会轻易放林至岑离开,钟漪也不想做个祸国殃民的妖女,留下,对所有人都有利。
能牵制林至岑,也能宽郑敬和的心,于她自己,也是好事。
郑敬和会看在林至岑的面上留她一命,至于林至岑,想让他走,不说的恩断义绝让他心死怕如何会走,况且这形势,也容不得他多想。
今次摆脱他,让钟漪心中大大松了口气,以后再不会有紧迫逃命感了。
“喜儿那里如果没有朕的同意,你不得过去。”他觉得钟漪实在是太过冷情,又太过冷静,实在不像是个女人,没得将喜儿带坏了。
“是,皇上。”
看着两人脚步渐远,钟漪才起身。
几人相互恶心,却又因为守着同样的秘密而共存,真是有趣极了。
先帝不知可后悔,若是一开始就选郑敬和,或许还真没有这么多劳什子破事。
郑敬和或许现在已经后悔了,若是耐心再多一些,皇帝怎么会不告诉那道圣旨的存在呢。
可惜他太心急,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偏偏阴差阳错,真是讽刺。
月黑杀人夜,夜间行路,自是不知谁在下黑手。
林至岑黑着脸冲出去的时候,眼尾被溅了一滴血,妖冶嗜血如罗刹。
宫里的夜晚注定无眠,郑敬和等在殿中,手中的铁球被拨动转的飞快,时不时会发出声响。
德公公眼观鼻鼻观心的等在一旁,殿中唯有‘劈啪’的爆灯芯声响。
直到天色微亮,外头才有了些动静,郑敬和如入定般的声音瞬间动了,只是许久不曾动的手脚像是有些麻了,一站起来就歪向一边,德公公吓得连忙扶住。
“皇上,您没事吧?”
郑敬和推开德公公,踉踉跄跄朝外头奔去。
“皇叔,如何?”郑敬和看着面前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人,急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