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至岑踢开院门的时候，看到钟漪挽着手里的长剑，浑身乱糟糟的，满院子都是一片狼藉。

他呆怔了很久。

钟漪听到门被踹开，没有回头，却勾唇缓缓笑了，终究，她在这看到了答案。

抛下长剑，任由那些乞丐围上前来，钟漪从那些人的缝隙里朝林至岑看去，依旧是长身玉立，俊逸非凡。

只是眼中再无波澜，没有暗流汹涌，也没有怒气勃发。漆黑平静又深邃，像极了自己死前看到的那一片空海，黑暗，深沉、虚无又空洞。

身上陡然一轻，重物落地的惨叫声，接着只听到一声怒吼：“滚……”

没有睁开眼，钟漪听到了一阵错乱的脚步声，慢慢的，院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声沙哑又带着隐忍的嗓音传到了钟漪耳中：“为什么？”

钟漪有些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么？

终于动了一下，浑身的草屑尘土漱漱而下，她的眼神清明又净澈。

林至岑看的一阵恍惚，即便到了这般境地，她依旧是她。

却只听到她温润轻柔的说着决绝又残忍的话，钟漪说：“林至岑，放了我吧。”

“放了我，也放过你自己。”钟漪盯着自己的脚背，缓缓说道，这一刻，心里最后的那一点恨意与不平都烟消云散，那些前世所带来的的一切，都随着林至岑的妥协，而彻彻底底的埋入深海。

两人都是聪慧的人，话即便不说的明白，却也都懂了。

“不可能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林至岑心内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涩，又带着满腔的怒意无处可泄，“你说的对，我自是不能与乞丐共享女人。”

“我不会做你的侍妾，林至岑，你明白的。”钟漪实在不明白，林至岑这般强硬的绑着自己有什么意思？将来他自会有娇妻，自己不过是过客，今天发生这么一番事，两人还有何相处的意义？

那些令人窒息的爱意所带来的伤害，只会让钟漪痛不欲生，可林至岑好像依旧没有明白。

留在这，钟漪就会是林至岑心里头的刺，时刻的提醒他，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他施加在钟漪身上的那些痛，都会是两人之间的□□。

林至岑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看着钟漪，钟漪觉得他清醒的残忍，她又何尝不是。

“对，你不会是侍妾，你只是个玩意，等将来主母进门，你最好也能这般乖觉。”林至岑不愿深想，一甩袖离开了。

钟漪躺在青石板上，看着他渐行渐远，像是落荒而逃。

林至岑捂住疯狂跳动的心口，只觉腿若铅石。钟漪的话，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只是叫他放开她，那是不可能的。

她就是一种摧肝断肠的毒药，他一日没弄明白，她就休想脱离自己的手心。

接下来直到新年夜，林至岑都再未踏足钟漪的院子，他就像是消失了一般，钟漪也懒得打听，只是院子四周守的人更多了，后院的杂草除的一干二净，狗洞也找了砖块堵了起来。

新年这天，梅城反倒清净了一点，各家各户都在自家团聚，街道上反倒冷清了，那些铺子也都关门了，平日里来来来往摩肩接踵的街道，今天也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日上中天，一个妇人抹着泪匆匆忙忙的往将军府赶去。

“什么，你说喜儿不见了。”钟漪听刘姐说的时候，登时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是啊，今儿一早就出去了，说是与周边的孩子一起去讨糖果子吃，我心想着，那些孩子与她是玩了许久的，各家各户也都熟悉了，可那些孩子都回来了，就她不见了，找到现在……。”刘姐低泣着，喜儿自不见了后，她就一直心惊肉跳。

“我找了一圈，就是不见她。”刘姐拉着钟漪的手，满脸惊恐，“你说，喜儿会不会，会不会……”

“刘姐，不会的，别急别急。”钟漪自己急的转圈圈，喜儿正值妙龄，青春年少懵懂可爱，那些人贩子最是喜欢这种女孩，加之喜儿智力有缺，更是容易被盯上。

“不行，我们自己去找，肯定是找不到的，我得去找林至岑帮忙。”钟漪按捺住刘姐，“刘姐，你先去喜儿常去的地方看看，我去找将军，封城找人。”

“好好好，钟漪，你小心些啊。”刘姐赶紧抹泪，钟漪说的话就像是主心骨，她便也忙去出去。

“知道了。”钟漪立刻就准备出去，添寿跟着林至岑一起去了交州大营，今日新年夜，他们得犒赏那些将士，林至岑缺席不得。

“快，给我备马，带我去找你们将军，我有急事。”钟漪拉着荣钱一顿大吼，“我有急事。”

荣钱为难的看着钟漪，他不是没听说过钟漪的‘壮举’，这些事，他真的做不了主。

“姑娘，不是我不想，是我不敢啊，您有何事，就让他们去传也是一样的呀。”荣钱满脸无奈。

不一样，自从上次那事后，林至岑就一直没有来找他。许是他已经有所察觉，却又无法面对，可钟漪知道，即便那些人去传了，也不过是无功而返。

她得亲自去。

“我必须去，荣管事，你若是不想我死，立刻给我备马，那些人都可以跟着我。”钟漪拔出那把小刀，抵在了自己喉间，“救人之事，十万火急，你家将军如今的力量，难道还怕我跑出一个小小的梅城么？”

林至岑如今已是三品将军，连交州州牧都要礼让，如今区区一个梅城，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下，荣钱看她那般急切的样子，不像作伪，咬咬牙，大喊起来。

“备马，快，姑娘，我亲自带您去，您可不要陷我于不义啊。”他还有一家老小，将军如今升了官，头顶上直接是对着陛下，御下越发的严谨了，他还不想做错事。

钟漪一听有戏，连忙躬身行大礼：“今日荣管事大恩，钟漪心中感念至深，我不为逃跑，真的只是想救人。”

荣钱叹气，不欲多说，挥手示意大家上马。

钟漪一夹马腹，紧跟着荣钱纵马而去。

幸好今日路上的人不多，一群人疾驰而过，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恐慌。

钟漪看着眼前的大营，荣钱正在与守营将士交涉，很快他就回来了。

“姑娘，已经有人去禀报将军来了，没办法，这是必要的流程。”荣钱看着钟漪满头大汗，知道她心急。

钟漪摆手示意明白，有些流程必须得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没必要多纠结。

很快那人就出来了，荣钱赶忙打马过去，没一会有些沮丧的回来了。

“怎么？他不肯见？”林至岑心头巨跳，喜儿不见了，她没办法不乱想。

“他说将军正在与将士们同乐，没有空闲。”荣钱看着钟漪冷淡的面色越发绷紧，心里觉得有些不好，不知这姑奶奶会作出什么事情出来。

“去请林副将，快去，就说钟漪有事求他，十分重要。”林至岑找不到，那就找添寿吧，钟漪耐着性子，又等了会儿。

可没一会，就看到那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身甲胄的添寿。

钟漪看着英气的添寿，连忙迎了上去。

“添寿哥，我求你件事，喜儿不见了，我得找到她，求你帮我。”钟漪急到大吼，满脸希冀的看着添寿。

“钟漪，今日怕是不行，今日上京城来了圣旨，大人压根出不来，那些将士也根本就抽调不出来。”添寿一脸为难，看着钟漪满脸焦急，也是一脸关切。

“到底怎么回事？钟漪你别急。”

“添寿哥，喜儿不能等，她……”钟漪热泪终于是忍不住，一边哭着一边和添寿解释，她的心都乱了，喜儿就像是她心头洁白的银月，她不能忍受她被亵渎。

“竟是这样？钟漪，你别急……情况或许没有那么糟糕……”

“不，添寿哥，你不明白，喜儿很乖巧的，从来不会乱跑，她一定是被被人抓去了。”钟漪满面哀伤，如梨花浸春水，哀戚的求着添寿。

看着钟漪这般伤心，添寿很是不忍，咬咬牙，将自己身上的牌子扔给了荣钱：“去，拿我的牌子，严查出城的人。将府中的侍卫都调出去，我手下还有二十来个人可以抽出去，钟漪，你别急，先回去，一定能找到的。”

钟漪看到牌子，虽结果不如人意，可好歹有一线希望。

“架——”钟漪心似箭，荣钱在后头直喊：“姑娘，慢点慢点，千万小心些。”看着那离弦之箭一般的速度，荣钱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姑奶奶哎，他受了伤后身体不太好，真的跟不上啊。

好不容易赶到城门，戒严后，钟漪拉着守城的将士直喊：“有没有什么异常？今天出城的人多么？”

那人被钟漪摇的头晕，要不是看到荣钱，早就一把推开了，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不多，不过没有什么异常的，与往日一般无二。”

钟漪闻言松了口气，那是不是说明喜儿还在城内，只要城门收好，总会找到的，只是她却不敢多想，万一……

钟漪心如刀绞。

骑着马在城内不好行动，钟漪拉着荣钱：“荣管事，你是见过喜儿的，我们分开找吧，有消息，一定要传给我。”

荣钱到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钟漪对待那两母女就像亲人一般，时时照拂是看在他眼里的，此时也没有犹豫，指了一半的人给钟漪：“姑娘，你万事小心，这些人就听命与你了。”

“好，荣管事，麻烦您了。”钟漪深深鞠躬，转身就走了。

一路循着那些秦楼楚馆找去，一片鸡飞狗跳，幸好这两天过年，那些男子也算有些良心，没有出来喝花酒。

倒是这青楼里的老鸨带着姑娘们自己置办了几桌酒席，闭着门吃了起来。

“哎呦，军爷们这是怎么了？今天也要来么？”

听着姑娘们的调笑声，将士们都面面相觑，钟漪却面无表情，踹门一间间的查看。

到了后来，人全都分开了，钟漪身边只跟了一个人，还未推开房门，就听到里头一声娇媚的惨叫，似痛苦不堪，又似无上欢愉。

钟漪急了，一脚踹开，只看到一个男子俯身在床上，房中昏暗，只在门边点了盏罩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