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才明白,他与世人并无不同,但当时他说过的喜欢,哪怕经年转逝,仍叫她徒生欢喜。】
——年欢
叶晗嫁给顾昀那日,天地间除了桐花的白便是满城的红。
她是顾昀的妻,虽是续弦,仍是要上顾家族谱,百年后要与他同穴而寝的。
她穿着红嫁衣,坐在新房等顾昀。
红烛摇曳,盖头被掀起时,叶晗对上了顾昀那双平静的眼,他眸中没有丝毫喜色,好似这场婚礼他只是个局外人。
叶晗端起桌上的交杯酒,僵笑着递到他面前,“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你我只是交易,何必在意这些虚礼。”顾昀抬手拒绝,脱下身上的喜服挂到一侧,他里面还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在红彤彤的喜房里格外扎眼。
“不是虚礼,是我的梦寐以求!”叶晗捏着酒杯,喊住了正往外走的顾昀,“今晚你哪儿都不许去,你若敢走,明日我便要全城百姓皆知你那位妖妻还活着。”
“你威胁我?”
“不如你试试?”她挑衅的看着顾昀,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
顾昀回头看她,将开到一半的门重新关上:“这样做有意思吗?”
叶晗眼中带着泪,却固执地不让它掉下,“有没有意思你说了不算。”
她的新婚夜,新郎官怀揣着旁人与她同床异梦,纵是如此,她也觉得欢喜。
叶家与顾家是世交,她从小就想嫁给顾昀,等了十六年,从总角之宴等到二八年华,却等来了顾昀另娶她人的消息,可那人是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上天都在给她创造机会,她怎能不抓住?
我只是拿回我原本应有的一切,我没错。
她这样想,便觉得看着和衣而睡的顾昀也没那么难受了。
东苑自她上次翻墙出逃后,就一直上着锁,不仅如此,顾昀还找修士布下了结界,没有他的允许,年欢一步也离不开。
她睁开眼时,恰是黄昏,夕阳笼罩着庭院,风掠过桐花,洋洋洒洒一笔勾成。
院里的那道身影染了金边,一朵掉落的桐花砸到他脑袋上,他停下了跳房子的脚步,粗短的手指抓着桐花就往嘴里塞。
年欢走到他身边,笑吟吟地问:“你是何人?”
小孩子三四岁却不认生,咂巴着桐花的苦味,呸呸了两声,“阿允。”
年欢看他一个人也玩得开心,微眯了下眼,“我以前也尝试着用桐花酿酒,酿出来的酒十分苦涩,桐花生得美丽,却不适合做吃食。”
小孩听不懂她的话,却抓着桐花不撒手,一边跳一边哼着歌谣。
小院已未打扫,门上积了厚厚地一层灰,但年欢坐在长阶上,望着下垂到墙头的夕阳,懒懒地不愿动。
耳边童稚的歌声,直到叶晗推门而来时才被打断。
他扑到叶晗怀里,脆生生地唤道:“阿娘。”
年欢坐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这位夫人……”
叶晗护着孩子退了几步,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旁急匆匆赶来的顾老夫人连忙护着她躲到自己身后,脸带愠色的冲年欢道:“你不在东苑好好呆着,出来做什么!”
“我……”年欢刚想解释自己只想送送她们,并无恶意,却见着顾昀由远及近,他看了她一眼,一脸的疲倦。
“你先带阿允回房。”他走近叶晗身侧,挥手让身边的婢女将小公子抱上。
“阿爹。”多日未见,顾允抓着他衣角不肯撒手,婢女根本哄不住他。
听他唤自己阿爹,顾昀第一个反应便是去看年欢。
她站在门边,瘦弱的身影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他方才叫你什么?”
“阿欢……”
“你同她又是什么关系?”
“此事我稍后再与你解释,”他慌乱的躲避着她的视线,动手去扯顾允手中的衣角,“阿允放手!”
“放什么手!”顾昀还来不及做反应,顾老夫人的拐杖狠狠的拄在地上,她对年欢道:“她是顾昀的妻,这孩子是她和顾昀的长子,顾家容你一个妖族安身立命已是仁至义尽,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
满院的人都在沉默,叶晗却在此时朝她跪了下去。
“夫人,请您饶恕阿允,”叶晗双眼含泪,“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见到母亲跪地痛哭,顾允就算是个心智未开的孩子,也分辨出这个女人欺负了他娘亲,于是他将手中的桐花狠狠地砸向年欢,嘴里喊着:“你坏!坏人!”
桐花柔软,可砸在她脸上却好似一把利剑,将她内外划个稀烂,她看着顾昀,等着他否认、辩驳,可他却只是沉默。
“我想听你说,”她静静地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娶了她人,还与她有了孩子?”
他沉默不语,良久,抬头对她道:“我的妻子年欢已过世五年。”
年欢看着他的脸,眼中氤氲着水雾,她曾经以为只要真心相爱,他的心里有她,她就什么都能忍受,可原来还是不能,或许是惩罚她的贪心,她原来求的一生一世,求的两心相许、白发执手,一一做了黄粱一梦,转瞬落空。
“我以后都不会见你。”他护着叶晗,在顾老夫人满意的眼光里转身。
“顾允,”她突然叫住他,用力地笑了起来,“你负我。”
手中凝聚起淡绿色的光团,她的目光从在场的所有人面上扫过,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们恐惧的眼神。
“你要做什么!”顾昀厉声喝道。
他眼中的忌惮防备分明,仿佛她是个心思毒辣之人。
“做什么?”她茫然看着四周,手中的光团时隐时现,“是啊,我还能做什么呢?”
她不愿千里追随他而来,可她的夫君已舍弃她,在这四季如春的桐城,她除了顾昀,早已一无所有。
年欢双目充血,分明虚弱不堪,却还是固执的看着他,一开口,声音就喑哑得不成样子:“顾昀,不如你再骗骗我。”
“你就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摇摇欲坠地问,见他摇头,哀求着他,“你再骗骗我啊,只要你说了,我就信。”
他第一次这样无措,想抱着她给她安慰,却又害怕暴露自己的心意,只能决绝地挥袖离开,将她惨白的样子摈弃在身后。
“顾昀,”她无力地笑着,眼中生气全无,摇摇欲坠,“你可真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