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梦三生(1 / 1)

浮生相思烬 孟阿匕 1485 字 28天前

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在这儿等了很多年。

等谁?

不记得了。

路浮笙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是这片混沌里唯一的生灵。

她僵硬地站在灰白的树下,穿着黑色的斗篷,那样疲倦,那样寂寞,视线偶尔会透过路浮笙看向远方。

路浮笙看着她的背影,好像她的漫漫余生,天涯海角,只为了寻找一个已失去的人,或在浩瀚的大漠,或是烟雨蒙蒙的长街,她都愿不遗余力的将其寻找。

此时,天空降下萧萧的暗雨。路浮笙看她站在树下,听叶片上的水滴落在泥土里,如女子低低的泣诉。

这样瓢泼的骤雨,将毫无准备的路浮笙淋得透湿。她弓着身子躲到树下,目光看向城门外一望无际的灰朦。

这是一座荒城,她身旁的女人在城中不眠不休的找了整整三天。

没有色彩的世界,路浮笙只能通过头顶月亮的阴阳圆缺去判断昼夜交替、清晨日暮。

扬起的沙石像尖刀一样剌在脸上,女人跌跌撞撞的跑向城门,在城门口,女人突然停了下来。

路浮笙心中一凛,张了张嘴,做出轻微的口型。

你找到了?

女人漠然的看了看她,她能够感觉那眼神里始终不变的执着,可是,又多了许多更深层的东西,像被人掏空了血肉和骨髓。

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女人喃喃道,眼神空洞得让她害怕,这时,她听到旁边响起的议论声,霎时间人潮汹涌,颜色从女人身体里倾泄而出,像一场洪流,席卷了这座荒城,唯独遗忘了她。

路浮笙猛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再望过去时,女人已经走远,那背影单的好像风一吹便要溃散。

方才,她看见了女人眼角的泪滴。

她不知道女人想起了什么,当辰光乍醒时,女人眼底的执着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遗憾仿佛是一颗深埋的种子,死在了厚重的岩石下。

路浮笙跟着她走到一座茶楼前,女人看着熙来攘往的大街,手指轻轻的叩击着桌面。

你从何处来?

扶桑。

扶桑啊……

女人低声念着这名字,神色低沉,黯淡,如被困的囚鸟,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

她常常孤坐着,愁眉深锁,几乎没有笑容,路浮笙很少看她说话,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路浮笙跟着她走出喧哗的茶楼,看她脚步虚浮,神色恍惚,像一缕幽魂般悄无声息的走过长街。

诶——

她的叹息更重了。

这清冷的雨夜,黑暗无边无际,寒衣席地,女人又回到那棵树下,孤寂的望着头顶的残月。

我……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叫什么名字?路浮笙问。

女人拨弄着湿漉漉的衣裙,声音如细蚊,没有名字。

她的双眼沁着万年的沧桑,许多事已从她眼底褪色,连同名字,记忆。

她活着,形体已化为灰烬,残留着的不过是她的意念,信仰,所以她感到无措,又或者是绝望。

女人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紧紧地咬着唇瓣,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离在她围起来的臂湾外。

路浮笙坐在她身旁,感受着她心底的绝望与无助,然后在簌簌的冷风中慢慢沉寂。

女人干涸的坐着,直到天明,看着光线泯灭黑暗。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一切都静悄悄的,偶尔刮起一阵风,将树上的枯叶卷起又抛下。

路浮笙忽然说,我也在等人。

女人浑身发凉,却还是抬起头,在微弱的晨光里她看向路浮笙。

等谁?

我师傅。

女人又问,他会来吗?

会。路浮笙回答得非常肯定。

女人瘦弱的肩靠在树干上,浑身散发着忧伤、低沉的气息,她说,我记得他的手,很温暖,像是与生俱来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温柔,但他爱天下芸芸众生,却唯独不爱我。

她逐渐镇定下来,站起身,问,你愿意同我打个赌吗?

赌什么?路浮笙问她。

赌你等的那个人会不会来。女人笑得千娇百媚,头上的金钗叮当作响,他若不来,你便留下来陪我可好?永生永世,再也不离开。

不好。

女人诧异了一瞬,为什么?

他一定会来,你必输无疑。路浮笙站起身,右侧的脸沐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这赌约并不公平,所以我不赌。

女人有些怅然,她见过无数人,形形色色,想要从她这儿获取利益的,什么要求都敢答应,她不死心,继续说道,就不问问赌注是什么?我这儿什么都可以交易。

无论是长生不老,还是富可敌国,只要她想,她都可赐予。

不必,我不会同你交易。

路浮笙第一次走在她前头,洒脱的背影看得女人一阵错愣,她急忙跟了上去,与她并肩,问道:去酒楼吗?我这儿有种酒,喝了就可以忘忧忘愁。

路浮笙低头想了片刻,手掌忽然一暖,被人紧紧握住,女人没有理会她的想法,抓着她的手便冲进了酒楼,对着店小二喊了一句:拿壶梦三生来。

路浮笙接过女人递过来的酒杯,陈酿的酒香溢满整间酒楼,闻者陶醉,就连她也沉醉在这酒香里。

这酒的名字真好听,梦三生……

仰头一饮,酒杯落地成烬。

女人但笑不语,忽有笛声响起,楼下的桃花曲终于开场,纤歌似玉,水袖如云,粉墨登场的戏子一颦一蹙皆是风华万千。

女人看着昏睡过去的路浮笙,低声唱道: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美好回忆,她笑得极温柔,连声音也变得柔和。

曲子唱到高昂处戛然而止,好像喉咙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堵住了,女人打着拍子,看着楼下一大片褪色的灰烬疯狂地汹涌而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她定定望着路浮笙昏睡过去的容颜,手指从她眉眼抚到鼻尖。

世间沧海桑田,白驹过隙,一生也是很长的时间,怎能那样笃定一个人的心?可是她的语气、表情、无一不在告诉她:这是她的真心话。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叹了一声。

到底是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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