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沉睡中的人忽然惊醒,床角处站着一道白影,胡小芸呆滞的看着他,嘴里嘟囔着“别杀我,我不跑了……”
她现在已经不会认人识物了,嘴里除了告饶就是一些零碎的字句。眼前的一切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面纱,越是琢磨就越是迷忙。
能解开他这些疑惑的,想来想去便只有那人。
“你来了。”
宝象庄严的大殿,背对着大门的老者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说,他就是特意在这儿等着他的。
虐杀妖族一事败露后,慈善寺便关闭了寺门,寺中的僧弥早已遣散一空,只剩下空明大师仍在殿中打坐。
“佛慈爱众生,众生苦难,焉何见死不救?”
空明放下手中的念珠,抬起头,微笑着说道:“或许是佛也有自己的苦衷。”
“所以您是不会将这一切告诉我的,对吗?”桑陌尘低垂的目光落到他袈裟下露出的手腕上,陈年的旧疤盘根交错,像纵横的沟壑,刻在干枯的皮肤上。
那不是一个常年礼佛的人该有的手,像是手执利剑,在沙场上身经百战的将军,他的从前,至少不像他谈论起来那么平淡。
空明用袈裟盖住那些疤痕,浑浊的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在桑陌尘定睛细看前,稍纵即逝,他闭上眼,手中的念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下一下,忽然又顿住。
“空明自知罪孽深重……”
……
牢房里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路浮笙只觉得很冷,手脚蜷缩在一起,还是冷得一个劲发抖。
到了这种时候,她再说不出不信命的话。
她微微一动,茫然地望着四周,日头升起后就是三日之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难道这便是她的结局?
她脑袋昏昏沉沉的,额头惊人的滚烫,呼出的气体都像是火星子,烧得喉咙肿痛。
迷迷糊糊间,好像又回到了扶桑,四周满是苍翠欲滴的扶桑树,她就坐在树下,看着风中夹着不知名的花,拂过指尖,落到湛蓝色长袍上。眼前的人面容有些模糊,唯有一身烟火气格外明显,就算是这样,她也知道他是笑吟吟的。他低头唇齿翕动,正对她说着话,又吹来一阵寒风,将花瓣吹离他衣角,连带着他整个人也开始迷离。
“别、别走……”她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她忽然明白,这些都只是她的幻觉,一切都是假的,所以摸不到,也听不见。她早该明白,她的师兄再也回不来了,是她不甘心,所以拉着别人同她一起陷在噩梦里。
路浮笙突然缩回手,死死咬住牙,倔强的不再为任何一件事掉眼泪。
门开了,如芒站在她对面。
他应当是一大早就来了,身上带着冷冽的气息,手上拿着一副铁链,低头静静望着她。
“想来你是没有做过阶下囚的,”他声音很冷,“去刑场的路,你得自己走过去。”
路浮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如芒才不管她听没听见,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后,他兀自动手将铁链拷上她手腕,又将链条挂到她脖子上,“后悔了吗?”
他好像非常执着于问她会不会后悔这事,路浮笙扯着嘴皮,勉强露出一抹冷笑。
“你还在等什么?难不成还在等谁来救你?”他勾着铁链,将路浮笙整个人带离地面,狠狠的抵到墙上,“只要你说你愿意臣服与我,我就把你做成傀儡,免去你的皮肉之苦。”
在他看来,与其万箭穿心死无全尸,还不如服从于他保留一分神智,以傀儡的姿态活下来。
“做梦。”
她喉咙烟熏火燎,声音不复往日清脆却铿锵有力。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余光扫到前来押送她的随侍,如芒贴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或许我把你师傅也做成傀儡,你可愿意?”
“啪”地一声,牢房里响起一道清晰的巴掌声,走到牢房门口的随侍看到这一幕,立马惊惶的跪下,不敢直视如芒的脸。
她被狠狠的摔到随侍面前,如芒擦了下唇角的血,语气森冷道:“把人带出去,好好带着她游街示众。”
“是!”
随侍虽然手抖,但动作却丝毫不敢怠慢,押着人连拽带跑火速撤离现场,生怕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随侍踩着点将人带到了江谢面前,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冷冷的看了眼她,一夹马腹,“嗖”的一下便像离弦的箭消失在长街转角。
江谢是行刑人,他要提前去勘察刑场,负责押送她的是如芒。
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任谁也没想到桑陌尘不劫法场,反而釜底抽薪潜入了江府。
“城主夫人是位极善良的女子,你要的答案,或许她能告诉你。”
这是空明在他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夫人当初带浮笙回府,我看的出您是真心以待的,”他一进门便开门见山的问道,“时至今日,在下只想问夫人一句,你当真相信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吗?”
“你想说什么?”
他进来时没有惊动任何守卫,暮眠明明有机会叫喊把人抓住,除了最开始那声惊呼外,就连说话都小声的近乎呢喃,生怕叫人发现他在这儿。
“她曾指认这一切都是如芒在操纵,您对此是否知情?”
暮眠看着他半晌,低下头道:“我真的不知道……”
“如此,是我冒犯了。”
他拱手作揖,数百年积淀的儒雅让他没办法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动手,可若找不出幕后之人,便也只有劫法场这一条路可走。
“等一下,”暮眠叫住他,“我不知道这一切与江府是否有关系,但我也不想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被冤枉。”
“我夫君的书房,有一间密室,那里或许会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她说完,整个人疲软的倒在梳妆台上。
桑陌尘想上前扶她,却被她拒绝:“若你还不快走,我或许会后悔告诉你这件事。”
闻言,桑陌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多谢夫人。”
暮眠不再看他,偏过头盯着案上燃着的香炉,那是江谢出门前为她点上的,他说只要睡上一觉,睡醒了他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