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悄然而至,天边泛起淡淡的石榴云,日出东岸线,鱼越静水边,这是扶桑的晨景。他看了很多年,每一次都觉得如梦似幻,不真切。
“师尊说,不日你便要闭关修炼了,怎么还有闲心来这儿看景。”
温润的男声由远及近,桑陌尘回身看着来人,抿唇一笑:“师兄。”
仲墨踱步而上与他并肩,摇了摇折花扇,道:“你看这扶桑的风景如何?”
“每次看都觉得新意十足,”桑陌尘望着天边渐消的红云,“晴时万里无云,阳光普照,雨时乌云密布,细雨如丝,天气诡变,心境亦如此。”
“是吗?”仲墨看他一眼,温声道,“我听师兄说,你一回来就向师尊发问何为正魔。”
凉凉的海风轻柔的漾起两人的衣袂,天地之间的静谧更多的是无言以对。
他是迷茫的。
当今的世道,魔者人人得而诛之。可既要杀之,又为何生之?他想不通,也不知该去何处找答案。
桑陌尘扬首,黑色的眼眸印着粼粼波光。
那日的霞光也像今天这样艳丽。
他与封离殊的初遇,她坐在参天的大树上,明媚的红衣似乎要与天光争色,他站在树下静静地仰望着她,分明是可爱的生命啊。
鲜活得仿佛就在昨日。
他也说不清现在胸腔里激荡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好像有哀惋,似乎还有不甘。
“我曾经也喜欢过一个魔族女子。”
平地一声惊雷,桑陌尘有些吃惊的看着他,“师兄……”
仲墨有些记不得那是多久以前了,随着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他看着绯色渐浓的水面,眼底忽然显露出张灯结彩的热闹。
她走在灯火长龙中,看着舞狮从街头窜到街尾,手上拿着花灯逆着人群向他而来。
她是来说分别的,待在这小镇的日子随着任务的结束也到了尾声。
天上飘下细碎的花瓣,那是颜楼为吸引宾客特意撒落的。仲墨忽然牵起她的手,将落在她发梢与衣袖上的花瓣一一捻去。人们从她身旁笑闹而过,带起阵阵寒风,吹得她手中的花灯烛火摇曳,月支随即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仲墨认真的时候不多。
月支从第一次见到他时,这人就是一副很好说话又找不到理由反驳的模样,他漫不经心,看似风流倜傥却总像戴着个假人面具。
月支看不透他,虚与委蛇的相处下来,也是她在这异乡为数不多能说几句话的人。
他说,他倾心于月支姑娘,想为她赎身。
月支十分清楚,若是她道明自己魔族的身份,这人怕是会吓得仓皇而逃。
可她还是说了。
满意的看着仲墨一脸错愣,夹杂着一些道不明的情绪。
“若无它事,今日之后,我们……”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猛地拥入怀中,“我不介意。”
仲墨开口道:“是人是魔都没关系。”
“我与她相恋为正道所不容,我知其轻重,便带着她回扶桑自请逐出师门。”对着桑陌尘讶异的眼光,仲墨苦笑了一声,“只可惜,事与愿违……”
当日他们相遇的小镇接连不断的出现杀人事件,扶桑派人查探,正要逮住罪魁祸首时偏被一男子阻挠,损伤惨重。最终放跑了那为祸一方恶妖,只抓住了那名捣乱的男子押送回山,
“长羡?”月支有些诧异地盯着被缚仙绳困住的男子。
仲墨回头看她:“你认识?”
那男子一见她便开始止不住的挣扎,缚仙绳将他勒得脸色通红,眼看就要挣脱桎梏,仲墨不得已准备出手。
月支却挡在了他面前,在扶桑山门前与他对峙而立。
一个要杀,一个要救。
月支一个手刀,凭空将缚仙绳斩断,浓烈的魔气引得护山大阵嗡嗡作响,惊得扶桑上下齐齐围困住他们三人。
月支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要带他走。”
“你带不走任何人!”说话的正是他师傅南阳真人。
月支不是南阳的对手,一掌之下只会神魂俱灭,是他拦住了南阳,用命给她二人创造了逃跑的机会。
他以为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没曾想半月之后她又孤身一人来到扶桑,在山门前大喊他的名字,惹得南阳动怒,将她重伤。
“你我此生,再也不见。”仲墨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眼眸里再无半分情感。
月支捂着伤口上前看他,眼中通红:“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正魔不两立,若你再来,我会亲自动手杀你。”他移开眼,望着起伏的山峦,语气十分冷漠。
“好,说得好……”月支颔首,手中的谪仙伞化作一柄赤红色长剑,她用剑指着他眉心,“既是如此,不如我杀了你!”
“我打了她一掌,后来她被拾月救走了。”
桑陌尘神色微怔。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师兄流露出这种怅然的神情,像在追忆,又像在缅怀。
仲墨回头直直地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正与魔,不会有好下场。”
他与月支便是如此。
当年南阳告诉他,月支便是魔族长老拾月的女儿,留在镇上就是为了和那妖族里应外合,妄图用全镇人的性命练就魔珠,只不过她被儿女情长所误,这才错过了献祭的时机。
“魔性不改,魔心难除。”仲墨看着他,沉声道,“今日她不做恶事,来日也必将酿成祸患!”
桑陌尘垂首看着水中游动的鱼,没有说话。
仲墨又说:“你不要心软,不要学我……”
为情自困,他这一生已然亏欠诸多,于是画地为牢,将自己困顿其中,再不得片刻欢愉。
没等桑陌尘回话,远山传来醒人惊神的钟声,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化作两道残影消失在岸边。
“师尊,”甫一进门,桑陌尘便见着南阳真人一脸严肃的与师兄道合说这话,“出什么事了?”
道合转过身看着他俩,脸色不是很好,“我今日查阅司仙簿,在妖魔篇中发现封离殊已至天魔境界。”
天魔,最接近远古魔族的体质。
“怎么会……”桑陌尘有些不可置信。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不知徒增了多少血债啊……”南阳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入关参悟之事,恐要提前了。”
桑陌尘望着他不言,众人都因他的沉默而绷紧了弦,好在这场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他答道,“陌尘责无旁贷。”
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造成殿,南阳适时松了口气,看着目送桑陌尘远走的仲墨,脸上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担忧。
扶桑,再不能出一个自毁前程的情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