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烟想起与燕无心、燕绥之两兄弟的相遇。
那是很多年前了,忘川新生了一批罗刹,他们当中将有一人杀死罗刹王,成为新一任的鬼族之王。辞烟就是这一代罗刹里,诞生的第一个女婴。
忘川的水销魂蚀骨,在里面每待一秒都要忍受切肤之痛、灼心之苦,想要离开就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不断的吞噬同类增强力量,以抵抗忘川对罗刹的禁制。
是燕绥之护着她,她才能在众多的罗刹中存活下来。燕绥之对她有恩,她得报。
“叩叩——”,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辞烟推开门,眼前人眉眼温和,薄唇微扬,脸部线条流畅俊朗,正是陶流央。
辞烟问道:“流央,今日怎么这般早?”
她在城主府多日,陶流央每日都来叫她用膳,今日却是格外的早,天不亮就来唤她。
喘匀了气,陶流央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微微汗颜道:“我瞧着东院的梅花开了,想起约你赏雪一事,便心急了些……”
原是梅花开了。辞烟听他说过白雪红梅最是相宜,她没见过梅花,听说花开,也是格外好奇,拉着人往外走,“你怎么不早说啊,快走快走,我倒要看看这景到底有多好看。”
陶流央任由她拉着自己在庭院里瞎跑,好半天才回过神同她道:“东院不在这儿……”
辞烟脚步一顿,转过身问道:“那在哪儿?东院不就是往东边走吗?”
她竟是这样想的?陶流央忍不住笑了笑,“不是,东院是单独的一座院子。”
那是城主府外的地方,在青城最东边,要赶马车才能到。
李叔给他们套了马车,车里燃了一尊小炉,又铺了厚厚一层动物毛皮裁做的坐垫,垫上放着一双护手,很是保暖。
上了马车,她才发现陶流央牵了一匹马。
“你不和我同坐吗?”外面大雪纷然,辞烟有些担心他吃不消。
“不了,这样于理不合。”陶流央利落的翻身上马,朝她轻声道:“我去前面探路,骑马也快些。”
放下车帘,辞烟攥着披风,又看了看那护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只听得帘外一声马啼,再看去便只看到他疾驰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李叔坐在驾座上回身问她:“姑娘,可要动身了?”
辞烟轻轻答了声“走吧”,李叔受命,驾着马车亦步亦趋的跟在陶流央身后。
下了车,辞烟才看到这座东院的全貌。
古朴的大门留着年轮碾过的印记,深红色的实木褪了一层油脂,微微泛黄,推门时还能听到“咯吱”的沉音。灰白的墙体好些处斑驳,只有在雪层里露出的黑瓦颜色分明。
但这院子确实很大,大到她走到陶流央面前时,护手残留的余温已消退无几。
陶流央在梅林深处架了炉,炉上煮着酒,不一会儿就沸腾出一溜儿热气,散入空中一股酒香。
他身侧搁置了一面小桌,两把木椅。
“怎么不把护手带下来,”看到她不时朝手里哈气,陶流央眉眼微皱,便要起身去给她拿。
辞烟按住他的手,笑道:“本就是对饮,拿了护手反倒累赘。”
两下无语,她干脆抿了酒,悠悠赏景。
红梅映雪,在一片银装素裹中格外娇艳,确实是极美的颜色,张扬的盛放在枝头,仿佛天地间独有的傲骨。
陶流央的目光扫过梅林,最后落在辞烟身上:“梅林尽头还有一座木屋,那是我阿父和阿娘的故居。”
“幼时,我常常跑到这里小住。”他好像有些醉了,脸上泛着微微粉色,“辞烟……”
陶流央眼神锃亮的看着她:“我……”
话还没出口,人却醉得一头栽倒在桌上。辞烟饮茶的动作一滞,抬首,反应极快地伸手,掌心贴在他额间将人稳稳接住。
“流央?”轻轻唤了他一声,辞烟绕过小桌将人扶到自己怀里,“你醒醒……”
想要推醒他的手一顿,辞烟看了眼四下无人的周遭,视线落到那件黑色的披风上,咬了咬唇,她起身将人扶到木屋里。关门前又再确认了一遍还在昏睡的陶流央没有醒来的迹象,方才戴上披风上的连帽,形色匆匆的消失在梅林中。
“你让我将他骗出城?”辞烟瞪大了眼,有点不敢相信,“可是我……”
燕无心抬手打断她的话:“辞烟,陶流央身负守城之责,他若不死,罗刹如何攻城?”
“一定要杀他?”
“嗯。”
辞烟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水镜那边的鬼域不知何时天又暗了几分,想是快到十五月圆之日,忘川里的罗刹隐隐有些暴虐。
“我知道了,”她轻声道,“我会看着办的……”
燕无心透过水镜拍了拍她肩膀,眼中带笑:“早些回去吧,莫被人察觉,招惹麻烦。”
辞烟点头称是,裹紧披风化作一道黑影,一眨眼便回到了梅林中。
她身为鬼族,除了能躲过护城大阵的测试外,别无长处。这件披风是临走时燕无心送她的,说是只要她穿上这件披风便能唤起水镜与他见面,也能少许的使用法术自卫。
进了屋,陶流央还保持着她离开时酣睡的模样,辞烟稍稍安心。她转身将火炉挪到屋中,又取了干净的雪水温在炉上,找了个矮凳坐在炉前,盯着炉中的火出神。
燕无心的话一直回荡在她耳边,她来青城就是为了助他攻城,可现在燕无心让她将人骗出去杀死,她却动摇了。
陶流央是个好人,这一点从收留身份不明的她就能看出来,甚至……他待她也是极好的。
可是她要怎么同他说出城的事呢?
要……说吗?
想得正入神,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嘤咛。
陶流央起身看着小木屋的陈设,脑子有点发懵。
他不是在梅林里与辞烟对饮吗?他不是酒壮怂人胆,准备向人告白的吗?
捂着抽痛的脑门,陶流央吱唔了一声,难不成他是壮胆壮过头,喝醉了?
“你醒啦?”辞烟就着酒杯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见你喝醉了,我就自作主张将你挪进屋里了。”
“多……多谢辞烟姑娘,”陶流央脸涨得通红,接过水一口闷,又找不到别的话说,打了半天腹稿,最后干巴巴的来了句,“你力气还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