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时,睁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男人的后背。
这么轻易就将后背交给别人的人,还真是蠢的可以。
她这样想,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意,熟稔的摸向腰间的噬魂铃,却在腰间落了空。
不可置信的望向空荡荡的腰间,她有一瞬的慌乱。
“醒了?”男人摸了摸碗的温度,药已经不烫人了,“把药喝了吧。”
她一脸戒备的盯着他,男人也不强求,将药搁到了床边,“我叫符阙,是个教书先生。”
她听不懂他说的话,却看懂了他的手势——他指着自己说:“符阙。”
随后指着她问:“你叫什么?”
她没说话,却又听得他自言自语道——
“没有名字?”符阙笑了笑,在她警惕的眸子里,他伸手将她头上乱糟糟的头发一一捋顺,“怎么能没有名字呢,叫你阿梨如何?”
他是在门前那棵梨树下遇到她的,所以叫她阿梨。
没听到她说话,他也不气馁,自顾自地坐到她身侧将药端起来吹了吹送到她嘴边,“这是草药,不苦的。”
她低下头尝试着抿了一口,淡淡的香草气息萦绕舌尖,确实不难喝。
符阙见她乖乖喝药,琥珀色的眸子里荡出一抹笑意,层层叠叠地漾入心里,他掏出两颗糖递给她,“喏,你的奖励。”
见她一脸好奇的望着两颗糖发呆,符阙手把手的教她将外衣剥了下来放到嘴里。
从舌尖出传来一股齁甜的味道,是她从未尝过的味道。
“你先休息吧,不要乱动。”收了药碗,符阙扶她躺下,轻轻地将被褥给她盖上,“我要授课了。”
已是日上三竿,他整理了弄皱的衣襟推开了房门,又轻轻的掩上。
不多时,她便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从掩上的门里传来。她听不真切,却像是被猫挠了一般心痒,于是悄悄的从床上溜了下来。
她从来就不是听话的孩子。
躲在门后,她从半掩的门缝里看到了对窗的符阙。
他手里拿着一本蓝色的古籍,背对着窗户轻声念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
他念一句,半大的孩子就跟着念一句。
末了,一小孩问道:“夫子,什么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啊?”
她看到符阙摸了摸他头顶,“意思是春天来了江水也变得温暖,而鸭子是最先知道的。”
他有一双不染纤尘的眸子,当他注视你时,你甚至可以看到他眸深处的星河。哪怕他背对着,只凭想象她也猜到说话时他眼睛里闪着星光。
她就是在那样的目光下,留了他一命的。
太阳至当午,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她将门轻轻关上,自己靠着门板抱膝而坐。
等到散学,三三两两的家长跑来接孩子,符阙就挨个把孩子送出小院。回过身收拾课堂时,看见她站在桌旁直直的看着那本书。
符阙走过去捧起那本书,看见她的目光随着书本移动,煞是乖巧,笑道:“想学吗?”
她听得懂“想”这个词,因为那人总会用它开头问她。
“想。”她答道。
像是吃惊于她会说话似的,符阙愣了愣,“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她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声音嘶哑低沉,说完一个“想”字就紧抿着唇不说话。
符阙极为耐心的摊开那本被她瞧上的书,端正的放在她面前,又按着她的肩膀坐下,“那咱们就开始上课啦。”
“会写字吗?”他问。
见她摇了摇头,符阙叹了口气,“那就不能学这个了。”他将书合上,换了一叠空白的纸张放到她面前,“咱们呐先从写名字开始,喏,你的名字是阿梨。”
一笔一划的写下她的名字,符阙见她不会用笔,便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改正她的姿势。
“阿梨,你的名字。”
“阿……梨……”她艰难的念道。
“真棒!接下来,咱们学……”
……
日子一天天溜走,符阙发现这个小姑娘是真的很聪明。
她刚开始连笔都握不来,不过半月,基本的字词就已经认全了。从他这里得到的糖果都堆了好大一盒,惹得最爱吃糖的王小胖子整天跟在她屁股后头,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可甜了。
门口吹来一阵清风,惹得挂在檐牙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梨从书本间抬头看了一眼,噬魂铃下,符阙望着院中谢了大半的梨花正出神,洁白的长袍上落了几朵调皮的花瓣也没察觉。
放下书,她走到他身后,轻轻拭去他肩上的落花,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瞧着这落花,竟生出来似真若幻的感觉……”
符阙侧过头看着她,一双星眸极为认真,看得她心跳乱了一拍。
她这样想到,若是一生都如此,也未尝不可。
可显然,她低估了人对异类的憎恶。
王家村,出了妖。
村子里都是些农民,世世代代都守着祖传的那一亩三分地,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民风淳朴,却也着实没啥主心骨。
“没想到啊,这王家娘子竟是只螺妖……”围观的人群里,人们交头接耳的谈论着。
“是啊,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只妖!可怜了王秀才一家啊……”
“我就说嘛,白白净净一姑娘怎么就愿意给个穷酸秀才做继室,不曾想却是只妖!”一人附和道。
阿梨同符阙也被叫来围观了这场处决。
他们站在人群末尾,看着那高高的刑架上绑着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一张符纸贴在脸上看不清模样。
但阿梨记得他们口中王秀才家的继室,她会做很多甜食,将王秀才和王溪照顾得很好。
王溪,就是王小胖。
王秀才紧紧拉着他,王溪胖胖的身体不断的扭动,嘴里哭喊着“阿娘”,却挣不开亲爹的桎梏,只能看着那一身道袍的道人一把点燃了刑架下的稻草堆。
熊熊的烈火下,螺妖不断嚎叫显出了原形。
围观的人都被这妖的下场吓得后退数步,眼露惊恐。
只剩下王溪的哭喊,他是真心喜欢这个话不多的后娘的,她会做好吃的饭菜,会给他补打闹后撕坏的衣服……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张着嘴哀求自己的父亲,“爹,救救娘……”
王秀才狠狠的攥着他的两只手,“她是妖!不是你娘!”
她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坠入深渊。
“妖,就该死?”她抬头看着符阙。
符阙低下头看着她,薄唇微启:“为恶者,该死。”
“那她做错了什么?侍奉夫君,疼惜幼子,作恶了吗?”
面对她的诘问,符阙难得沉默了。
“作恶的,是人心。”她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擦掉了眼角的泪。
------题外话------
沉溺于梦境,有时不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