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沈寻从副驾驶改坐到了后排。
程立对此没什么反应,一路专心做司机,仿佛迷上眼前枯燥无尽的路面,目不转睛。
车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车厢内却有种令人窒息的沉寂。两个人像又回到最初相识,客气疏离。
沈寻看着他。看他宽阔的肩背,上臂结实的肌肉轮廓,后脑利落的发梢,还有侧颜冷硬分明的下颚线。
她第一次爱上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男人。
如此温柔。如此绝情。
从他说出那句“到此为止”,她就知道,他的决定很难被改变。
胸口有不可名状的焦躁,和难以控制的失落,拧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可是她只能忍着,努力维持一个安静的表象。
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动着李萌的名字。
沈寻接起,那头雀跃的声音就响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难不成就留在那里嫁给你三叔了?”
她骤然一怔,喉咙梗住。
下意识的抬眼,却从后视镜里撞上了一道幽深的视线。程立正看向她,面沉如水。
他应该是听到李萌的话。
她垂下眼,轻声说:“快回去了。我现在有事,晚点打给你。”
挂断电话,她靠在座位上,望向窗外掠过的风景。
她像是快要哭出来了——程立从后视镜里看向那张苍白的容颜。
也想过不要放手得这么快,可是追寻数年的线索已经清晰,他总要了断,也总要让她走。
他想起初次遇见,昏暗的房间里她仰着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眼里泄露了不安与恐惧,却仍是强撑着,格外倔强。就像此刻一样。
他还清晰地记得昨夜她咬着唇,被他欺凌得眼泪汪汪的样子。这样美好的人儿,她最初最纯真的激情,是为他而绽放。以后,她的男友或者丈夫,看到了她肋骨下那一个Morpheus纹身,会作怎样的猜想?
他挪开视线,远眺连绵青山。世界这样大,相聚分离分分钟在上演。她终会拥有一份幸福平静的生活,用不着他操心。
下车的时候,沈寻头也不回。程立扶窗目送她背影,亦是沉默。
忽然间,她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程队,劳驾你亲自给我订票,再送我走,明天下午,谢谢。”她利落命令,语气透着股大小姐的任性。
他微怔,随即出声:“好。”
他没有下车,点了一支烟,尼古丁入肺,麻醉胸口若有如无的怅然。
长指在旅行APP上点选,地点、日期都选好,航班信息跃入眼帘,满满一屏幕。早一班晚一班有什么区别?多留一小时又能改变什么?该走的总要走。
S、H、E、N、X、U、N.
用拼音一点点打下这个名字,忍不住轻念出声。寻,寻。
终是一场没有结局的过程。
猛抽了一口烟,他退出APP,给王小美打电话:“给沈寻订明天的机票。”
第二天,沈寻正收拾行李,王小美找上门来。
“寻姐,你和程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脸失落与惊愕,“为什么你要走,而他要辞职?”
沈寻叠衣服的动作骤然停滞,睁大眼望向她。
程立要辞职?
脑中一片空白,下一秒她人已经跑出了宿舍,向办公楼而去。
局长办公室里,向来一派温文和煦模样的林聿也少见地沉了脸色,盯着对面的男人。
“我刚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你,你现在跟我说要辞职?你觉得我能同意吗?”大概已经经历了一番不甚愉快的交谈,他的语气隐隐透着怒意。
“林局,恕我直言,你同不同意,我都已经决定了。”
“程立,你过分了!”林聿猛地一拍桌子,“你堂堂一个禁毒队长,突然玩这出,有没有考虑过影响?”
“人各有志。”程立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像粒油泼不进、水浸不入的铜豌豆。
“见谅,林局,我会安排好交接工作。”他言毕,头一不回的走向门口,撞上急匆匆跑来的沈寻。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程立!”沈寻追上了去,拉住他的手臂。
“刚才你和小舅的话我都听见了,”她看着他,“为什么这么做?”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小舅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只小舅,恐怕局里上上下下都会震惊和失望,当然,也包括她。
“我想我不必向任何人解释我的选择,”他声音漠然,“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另外,我就不送你了。”
“我可以接受你说我们之间结束,但不能接受你堕落!”心里一急,沈寻拽住他出口。
“堕落?”他轻笑了一声,深沉的黑眸看向她,“请问沈老师,怎样算是积极向上?怎样又算是堕落?我走我自己的路,和别人有什么相干?”
“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人?一腔热血为国为民,马革裹尸死而后已的英雄?抱歉,令你失望了。你的笔下怕是写不出一个这样的程立,”他的语气里,带着清晰的嘲讽和疏离,“之前你问过我,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当警察。我回答过你,我愿意,就是凭心情。做这份工作,也许下周就会添个新墓碑,上面写着程立,1981到2015。但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厌倦。”
沈寻抓着他臂膀的手,缓缓松开,滑落。她怔怔的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可以选择像他父兄一样,叱咤商场,做让人仰望的精英。也可以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二代,醉生梦死。
可他偏偏不。这个男人,他一身反骨。他下定的决心,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拦住他。
包括她。
沈寻感觉胸口有寒意蔓延,越来越冷,冷得发痛。
“我是因为叶雪才来到这里的。她死了,我找凶手。她活着,我要去找她。就是这么简单。”
他静静说完这一句,没有再看她,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