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至九月，燥热还未退下。
带着球左右攻防没多久，汗水就润湿了衣裳。
轻薄的布料贴在背脊上，映出少年完美的蝴蝶骨。
投进两个三分球后，郁赫觉得完成了组织上交代下来的任务，便主动从球场退下，往休息处走去。
休息处放了一箱矿泉水。
他俯身捡起一瓶，猛灌了几口，躁意消退了三分。
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翻出了手机，瞥了一眼，还是毫无动静。
侄女儿还是没回他。
他啧了一声，屈腿坐在树荫下。
左手肘搭在微曲的膝盖上，右手则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目光闲闲懒懒地落在场上奔波的众人身上。
他在看人。
不远处，也有一群人在看他。
他一直是别人眼里的风景。
坐着不动，就能招蜂引蝶。
快下课了，众人才结束了比赛，无一不是一身臭汗。
.走到食堂时，铃声刚好响起。
食堂里已经有好些人了，都是提前来抢食的。
五年前，南一有几个学生外出用餐，还喝了些酒，骑车回来的途中闯了红灯，出了车祸。学生的家长到学校来闹了好几天，学校赔了些钱，压住了风声。但此后便禁止学生外出吃饭。
近四千人，两个食堂，开饭的时间点，场面甚是热闹。
谢予看着这场面，问了郁赫一句：“你那会子，是不是说帮常睿留饭？”
郁赫“嗯”了声。
“那我问下田觅吧，看她要不要一起吃。”谢予一边说，一边给田觅发了消息。
很快，郁赫就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但不是他的手机。
是谢予的。
郁赫偏过头，睨了眼谢予的手机界面，忍不住问了句：“田觅回的？”
“嗯。”谢予哼了声。
郁赫没说话。
深邃的眸子里存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
这么厚此薄彼？
回了哥哥，却不回叔叔？
谢予看完消息，便将手机塞回兜里，偏过头一看，见身旁这人唇角弯着。
“你笑什么呢？”谢予问。
“有个女生，”郁赫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机，“没回我信息。”
“这有什么好笑的？”谢予不解。
“好笑的在于，”郁赫抬头看着他，“她却回了别人的。”
谢予这回子算是明白了，郁赫这是被某个小姑娘打脸了？
嗯？谁敢不给赫公子面子？
谢予将陈述句当成疑问句来解读，琢磨了一小会儿，拍手大笑：“喂，那妹子是不是讨厌你？”
讨厌他么？
应该不至于吧。
但，为什么不回他的信息……
他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怎么说，要一起吗？”
“她说不用，”谢予晃了晃脖子，“他们那老师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呢。”
郁赫觉得心里有口气咽不下来，摸出手机，刚想给田觅再发一条消息。一划开屏幕，就见好几条群消息，都是来自常睿：
[等我！]
[快熬出头了！]
[老唐说讲完最后一段就下课！]
[苍天啊！]
“……”
郁赫眉梢一挑，发了句：[那你们现在讲哪儿了？]
常睿立刻回道：[就剩一句了]
[很快！]
[等我，亲人们！不要丢下我！]
“……”
所以，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说很久，一个说很快。
是不是一个班？
.老唐难得没拖堂。
可田觅一点高兴不起来。
她要是这个时候去食堂，万一碰上谢予他们可咋整……
她骗了谢予，还没回郁赫消息，要是撞上了，可不好解释吧？
准确地说，她对谢予没什么意见，今天这几波迷幻是冲着郁赫去的。
郁赫是个很招女生喜欢的男生。
她是女生。
郁赫也招她喜欢。
但她喜欢有什么用。
能喜欢出个结果吗？
她虽愚钝了些，但好歹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什么竞争力，无法在那一群人中脱颖而出。
与其心情整天被这人牵着走，忽高忽低跟个神经病似的，她决定掌握回主动权。
要无视郁赫。
之前，她不是没想过郁赫可能对她有点不一样。
这人帮她补课，还等她回家，虽然那会是谢予嘱托的，因为她好哥哥自己懒的等，但郁赫也可以拒绝不是么……
她还来不及展开幻想，就在这些学姐学妹中清醒了下来。
真的，这人对谁都好。
如果她非要强掰什么，好证明自己与众不同，那郁赫一定也是看在谢予的面上，才对她这么好。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她难得勇了一回，自以为认清了现实。
她惹不起，她还不能躲么？
所以，这下课后，田觅还准备再磨叽一会儿，起码得等一班的人走了才能去食堂。
实在不行，她大不了就去教育超市买桶泡面垫吧垫吧。
磨蹭之际，听见常睿喊她的名字。
常睿跟她搞起了“隔空对话”：“田觅！我们一起去吃饭啊！郁赫他们已经打好了饭菜，就等着我们呢！”
“……啊？”
田觅心里一咯噔，颤颤地说：“我今天、今天和陆瑶、赵词一起吃，不……”
话被陆瑶截断。
这小妮子一脸兴奋地替她应着话：“好啊好啊，我们和你一起。”
说完，她还搀起了田觅的胳膊。
“……”
他们这前后桌关系，还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亲昵了起来。
.食堂里。
因为田觅说她不来，谢予便找了个常规的四人桌。
谢予、郁赫、段敏泽和常睿，南一F4坐的刚刚好。
根本没她们三个女生什么事。
田觅对此倒是求之不得，忙挥手告别，准备“自寻出路”。
她本想着跑远点儿，但陆瑶却拉着她，在谢予他们后面那一桌坐了下来。
男生说话的声音有些大，眼下离的又近，所以田觅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正聊着的一道物理题。
话是听清了，但不代表听的懂。
三个学渣一时有些瑟瑟发抖，刚到口的八卦就不好意思吐露了。
“有意思啊？”田觅压着声，问那个拉她在此处坐下的人。
陆瑶撇了撇嘴：“我哪知道他们吃饭还聊题目啊？”
赵词小声道：“要不，咱们现在挪个位置？”
几人环顾了一下四周。
发现这觉悟来的太晚了。
这会子，那叫一个“高朋满座”，哪里还有空位啊？
田觅收回目光，刚准备安心吃饭时，就见凌危黑着脸，端着个餐盘走到她身旁。
“你这里有人没？”凌危指着田觅旁边的空位，问。
“没有没有。”赵词帮她答话。
“那我坐这了。”也不待“正主”开口，他就坐了下来。
“……”田觅嘴角一抽，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其实是不大想让凌危坐下来的。
做同桌是没办法。她没得选。
但在这公共场合，男生和女生该保持的关系还是得保持的。
而且，他们俩现在还传着“绯闻”呢，可不得避嫌么。
凌危一落座，陆瑶和赵词便是从压抑的氛围中活了过来。
就跟还了魂似的。
陆瑶率先发难：“你们俩关系，怎得这么好了啊？”
赵词跟风凑着趣：“是呀是呀，吃饭都要坐一起。”
“……”
她就知道会这样。
这俩小蹄子声音还怪清脆，以至于前桌那些人，也纷纷看着她和凌危。
“岂止岂止，凌危还特意为了你，”常睿身子扭过头，笑的有几分猥/琐，“在我们班搞起了咖啡店唉。”
段敏泽忙捧哏：“什么什么？”
……
整个晋西北乱成了一锅粥。
“胡说什么呢？！”田觅被说的有些恼，扯着嗓子反驳道，“我跟他就是，普通同学关系！”
“普通普通……”
几人笑哈哈，显然是完全没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
田觅郁结，很快就在凌危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这货光闷头吃饭，对这些流言蜚语竟视若罔闻。
有这么饿么？她想问。
还不快出来辟谣！
她这一脚可下了点狠劲，凌危这二缺顿时大叫：“你踢我干嘛？”
“……你怎么不解释？”田觅没好气地说。
“解释什么？”凌危搁下筷子，问。
“他们在说、说的话，”田觅撇嘴，“你没听见么？”
“听见了。”凌危说。说的满不在意。
“那你还不解释解释啊。”田觅奇了个大怪。
“他们又没说错。”凌危说完，又继续吃饭。
“……”
是她耳朵出问题了？
还是这人疯了？
两桌人，同时安静。
这里面的人，有的本来就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故意“浑水摸鱼”凑个热闹。
但凌危这话，却无疑是官方下来盖章戳印了。
“我打算追你，”凌危顿了顿，嘟囔着，“你反正也没男朋友。”
“……”
田觅被前半句话惊着了，很快又被后半句话气着了。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你反正也没男朋友”？
你问都没问，怎么就知道我没男朋友……
田觅咬着一口小银牙：“你发什么疯？”
凌危有点怵她，一时没吭声。
只埋头扒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跟个小青蛙似的。
田觅气不打一处来，忽地抬手，将他的头往饭盆里按：“谁说我没男朋友？”
“……”凌危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我有男朋友。”田觅说。
这真是脑淤血后的口不择言。
因为凌危这语气，这神态，就好像她不配拥有一个男朋友。
中国男女比例可是严重不均衡呢，她到底是有多次，才连个男朋友都不配有？
一时间，又想到了对面那个异性缘极佳的某人。
她还非得弄个男朋友出来才行。
不争馒头争口气！
说一个谎容易。
但圆个谎可太难了。
这该死的虚荣心……
害人啊。
“你那男朋友，是谁？”谢予缓过神，问了句。
“言、言蹊。”她支吾着。
“小时候那个，经常跟你玩的小子？”谢予问。
“嗯，”田觅不太敢看他，装着无所谓的样子，低头夹菜，“他后来还给我写过信。”
“那你们这是青梅竹马唉？”陆瑶兴奋不已。
田觅不置可否。
沉默么，就是最好的肯定。
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想着，言蹊反正也不在南城。
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屁话，实在不行，她倒是候给他点钱，就说租他两天用一用。
作为她为数不多的异性好友，关键时刻，将他拉来救个场，也不是很过分吧。
倒也不是纯粹胡诌，他们小时候玩过家家，也是公认的官配呢。
虽然众人的表情精彩纷呈，起哄的居多。
但郁赫自始至终，却一句话没说。
一起长大，还日久生了情？
是么？
心有些闷闷地。
“你们以后，可不要给我拉郎配了。”田觅说，“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啪啦。”
是筷子掉落的声音。
她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还是郁赫的筷子。
郁赫没什么表情地起身，又重新拿了双来。
这时，她听到凌危低低地说了个“艹”。
“怎么连你都有男朋友了？”他问。
这话说的就离谱……
“我怎么就不能有男朋友了？”她反问。
“我觉得，”凌危挠了挠头，“你还挺单纯的。”
“……”
不是挺一般的？
田觅并不觉得凌危会喜欢她，凌危现在明显就像是被什么气昏了头，才说这种“混账话”。
就跟她一样，被气昏了头，也选择了口不择言。
“我单纯，你就来豁豁我。”她咬着牙。
“……对不起，”凌危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吐露了心声，“我快被叶梳语气死了。”
叶梳语跟她们班一个满脸痘逗的男生吃饭，却又拒绝了他。
气的他想把那男生当鸡爪啃了。
田·工具人·觅：“……”
.一个无伤大雅的谎，却引发了一场悬疑推理剧。
回班的路上，谢予还沉浸在震惊里，一直嘀咕：“那丫头，真谈恋爱了？”
郁赫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眼下脸是沉着的，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太好，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不是情场老人吗？”谢予自言自语了半天，很不得劲，“给个话，现在怎么办？”
“我，是个新人，”郁赫敛着眉，一字一句地纠正道，“没谈过恋爱。”
谢予：“……”
也是哦。
虽然这人容易招蜂引蝶，但确实没谈过。
所以才有“好基友一起走，上厕所也要手拉手”的这种荒诞言论。
“眼下该怎么办？”谢予挠了挠头，“要告家长吗？”
“先礼后兵吧。”郁赫说的很好心，“先找她谈一谈，视情况而定。”
“怎么谈？”
“谈什么？”
“谁去谈？”
谢予来了个三连问，眼神满是期待。
按理说，应该是他这个亲戚去的。
但是么，他怕自己会和田觅打起来。
谁知道那丫头脑袋里又想什么鬼东西出来？
“行吧，我去。”郁赫说。
好好谈。
谈谈她那个竹马。
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拆散这段“孽缘”。
最好是以兵不血刃的方式。
下午第三节课下课后，田觅又收到了郁赫的短信。
但这回，她不敢不回。
138xxxxxxxx：[你哥委托我找你好好谈一谈，不然他，可能会告诉家长哦。]
田觅脑子一片空白。
告诉家长？
这么严重吗？
她那会子只是一时脑淤血，怎么可能会深谋远虑到这层后果。
傍晚，她和郁赫去了食堂。
郁赫问她想吃什么，她本想说要牛肉粉丝包，但是么，她悄摸摸地观察了半天。
发现好看的女生买的都是奶黄包，那一只只小猪造型的包子又为她们的气质增添了几分美好。
粗糙的女生才吃什么酱肉包、牛肉粉丝包……
对这观察结果，她心里有点不服气。
但嘴却还是作了怪。她对郁赫说：“我要两个奶黄包。”
“还有吗？”郁赫问。
她摇了摇头。
其实还想再要个茶叶蛋，一杯米浆。
但是前面那些女生都只要一两个包子，又想起郁赫之前损她像个陨石，哪好意思再吃么。
郁赫说他一个人排就行了，她便到一边等着去了。
田觅在门外等了许久，郁赫却迟迟不过来。
不得已，只得再进去看一眼。
只见，郁赫面前站着一个女生。
是个高一学妹。
因为校服裤上绣着的是一道杠。
但不是那天在他们班门口遇见的那位，现在这个似乎更好看一些。
田觅想了想，很快就想起来这学妹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她叫林浅浅，是这届高一的“级花”。
早在军训时，她的靓照就被传到了贴吧里，当时还有不少人认为她比叶梳语好看，想推举她当校花来着。
但是么，这些帖子在贴吧里很快就被“封杀”了，同时还涌现出了一大波反对的声音。
所以，林浅浅便只能暂时做个“级花”。
田觅也觉得叶梳语比她略胜一筹，胜在气质上。
那两人大眼对小眼还不知道要对多久，田觅嘴角一抽，心说：能不能先把包子给我，再去聊啊。
不过再看一眼，好像有点不对劲。
郁赫不似在说笑，他唇线抿的紧，眉是微敛着的，面色有些不耐。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