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觅洗完脸出来时,郁赫正坐在地上逗狗。
他背脊贴着光滑莹润的白色墙壁,脸微垂着,下颚线条跟铅笔画似的干净利落。一只手搭在半曲的膝上,一只手拿了一盒罐头,抬指轻轻抠了一下银色拉环。
“刺啦一声”,肉糜的香气诱使一旁的萨摩,十分不体面地落下了两滴口水。
见状,它的主人勾唇一笑。
片刻后,罐头被郁赫推至一边,萨摩也跟着颠颠地跑了过去。
看着这一幕,田觅撇了撇嘴,眸中含怨。
特么的,这是人不如狗啊……
郁赫一抬眸,便看见立在茶几前的人。
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上,写着“单纯良善”四字。
在他见过的女生中,田觅可爱有余,惊艳不足。
但,难得是,她看着很舒服。
不过么,他真的很难将这样一个婷婷少女,与那雌雄莫辨的西瓜头联系起来。
这变化,就跟整容似的。
全身上下,大概就这股子腾腾的傻气,倒有些一如既往的气息。
田觅正准备抽张纸帕擦个手,就见一包湿纸巾递了过来。
“用这个。”郁赫说。
田觅伸手去接,郁赫却并未松手。
“……”
这是干嘛?
郁赫的眸光从她的脖颈上扫过。
少女皮肤白嫩,黏着的狗毛也很是刺目。
“小猫洗脸。”他轻笑。
“……”
郁赫其实有点想帮她擦掉黏在皮肤上的狗毛,但又想着动作可能有些暧昧……
不知为何,他眼下竟考虑起了撩拨人的后果。
他没少逢场做戏。在小姑娘们的芳心里纵过无数把火,却从未想过负个责。老实说,他也负责不了。这笑一下,都能叫人误会半天,总不能整日跟死了老婆一样吊着脸吧。
这回,他下不去手。
还想起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来。
田觅见他迟迟不松手,便想着主动放开。
谁知,他俩竟不约而同地都松了手。
小东西就这样坠落在地。
片刻后,两人又很默契地弯腰去捡。
准确地说,田觅比郁赫快了一秒,她下意识地就弯腰了。
不巧地很,起身时,他们额头又碰在一起。
田觅自从有了性别意识后,就再也没有和男生如此亲密接触过。
这脸红的,跟抹了一整盒胭脂似的。
多单纯的小姑娘。
做回人吧。
他心想。
捏着湿纸巾的手,紧了一紧。很快,又侧过身,给田觅让了条路:“先回家洗个澡吧,然后把今天的试卷带过来。”
“……奥。”
她身上确实黏腻难受地很。
刚刚碰的那一下,又叫她冒出了许多汗。
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忙不迭地跑向了对面的姑姑家。
脚步如飞,神情仓皇。
冲完澡后,又想着田玫有轻度洁癖,她怕衣服上可能还黏着狗毛,不敢直接将衣服放进洗衣机,便用手搓洗干净。晾好了衣裳之后,这才拿起装着卷子的文件袋,准备再去郁赫家。
只是去学习。
她想。
刚走到门口,迎面撞见打球回来的谢予。
谢予眼下一身臭汗,味道着实刺激。
田觅捏着鼻子,退避三舍。
谢予抬眸,面色不屑:“作什么怪?这叫男人味儿,懂否?”
田觅很给面子,连连点头:“怪不得叫臭小子。”
谢予:“……”
瞥见谢予那不屑的神情,她又想起自己这寄人篱下的处境,不禁学起对面那只小甜甜,只恨没有根尾巴给她摇上一摇——
“哥,你脚好啦?”田觅问候了句。
谢予不答。只是瞄着她手上拿着的透明文件袋,问:“那里面,装着什么玩意?”
“……就几张试卷。”田觅说。心虚的莫名其妙。
“拿来,我看看。”谢予将球放地上,腾出手道。
田觅垂头,觑了眼那黑糊糊的手掌心,小嘴暗自一撇,不是很情愿地拉开文件袋,随手扯了张数学卷子,递了过去。
谢予看了没半分钟,那眉头便拧的跟麻花一样。数秒后,他指着一道选择题:“这你都能选错?脑子长蘑菇了吧。”
田觅瞄了一眼那个错误。
有点尴尬。错的过于离奇。
题目挺简单的,大概是送分题那种档次的。诡异点在于,她明明在正确答案“B”上打了个勾,但却在括号里写了个“D”。
见谢予的脸色,跟踩到狗屎一般,她颤颤地开口解释道:“那道题我是准备选B的,但……”
“但什么但?但你这里填的是D,”谢予指着括号里那个大写的英文字母,“你考个试,老师还得跟你玩猜谜?”
“……”
她无言以对。
“送分给你,你都不要?”谢予又埋汰了一句。
一下子,她就想起了郁赫的话来。
她很笃定,郁赫未必明白她这波是什么神奇操作,但应该不会这么无情地打她脸。
思及至此,她轻轻拽了下卷子,小声道:“……你能不能把它还我?”
“怎么了?你还不乐意?你知道学校里多少人想问我问题吗?”谢予看这她这一脸的悲愤交加,嘴角抽抽,“排着队呢?知道吗?”
“知道喔。”她哼哼道。
谢予翻到了卷子的背面,被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空白灼伤了眼球:“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空着?”
“不、不会啊?”田觅觉得这问题有点脑残,“当然是不会才空着么”。
这道题考的,可是高二下学期的知识点唉。
“我给你那笔记上不是有这题型吗?”谢予对她这理直气壮很是不解,“你看了没啊?”
“看、看了呀。”田觅道。
“看了还不做?”谢予没好气地问道。
“我、我这不是没看懂么,”田觅避重就轻道,“你那个字也有点问题。”
“嗯?”谢予脸皮一抽,“什么问题。”
“太艺术了,”田觅说,“小的没什么书法造诣。”
谢予并未琢磨出这里可能用了反讽的修辞手法。不过,却明白了这人眼下好像是要出门——
“天都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田觅指了指对面。
“你去郁赫家?”谢予有些奇怪。
“嗯。”她点点头。
“去那儿干嘛?人家请你去了?”谢予冷笑。
“请教。”田觅理直地说。
“你去请教郁赫?”谢予略有迟疑,“不问我?”
“你这不是忙么,”田觅将锅都甩给谢予,“都快九点了,又不能打扰你了……”
“你们俩很熟吗?他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他谢予要去,还要提前写申请呢。
“也不是很熟吧,就见过一两面而已。”田觅垂着头,小声道,“但他说他不骂人唉。”
谢予:“……”
二人僵持之际,田玫刚好下来倒水。见谢予跟个泥猴子似的站在那里,还气势汹汹的,而田觅又丧着个小脸,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顿时就放飞了想象力——“谢予,你在干什么?又欺负妹妹了?”
“……什么叫‘又’?”谢予偏过头看着他妈,有些不明白到底哪个是她亲生的,“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你欺负我挺多的唉。”田觅见来了撑腰的,顿时腰杆就硬了,说话也不再唯唯诺诺。
“我何年何月何日欺负你了?嗯?”谢予朝她抬了抬下巴,“死丫头,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着出门?”
“小学一年级的暑假,奶奶给你十块钱,让我俩去小店里买冰棍,”田觅一回想往事,顿觉谢予这人太阴险了,“你跟我说小布丁特别好吃,一个劲儿撺掇我买,我就听你话买了,然后你拿着剩下的九块五买了台小游戏机。”
谢予尴尬了数秒,但很快就恢复了神气,讥讽道:“这么点事记这么久?至于么?”
“那可不得记着么?”田觅一本正经地说,“要不然你刚刚那个问题怎么回答啊?”
谢予一手扶腰,有些好笑:“我问你,那小布丁不好吃吗?你不是不也吃完了?你不能因为人家便宜就看不起它呀?”
田觅真想扯扯谢予这脸皮,看看到底是有多厚才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没等她付诸行动,只见那谢予又在念叨——“我当时让你给我咬一小口都不给,我那游戏机,可还带你玩了吧。”
“……”田觅无言以对,只好又用那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田玫,心道——“快管管你儿子吧。”
田玫本来看着这俩人你一言我一句,倒是有些意思。这回见田觅求助的神情,又瞧着谢予那满头大汗脏兮兮的样子,眉头一蹙,立刻吼道:“还不洗澡去?自己照镜子瞧瞧!看看有点人样没?”
“有点人样没?”田觅小声符合。
“你想死是不?”谢予卷起试卷朝她头上敲了一下,方才拿着球上楼了。
田觅这才脱身去了郁赫家。
她刚刚关好了大门,却见郁赫走了过来,将它又打开了。
“会很多蚊虫进来的。”田觅对他波这操作表示不解。
“家里屯了不少花露水,”郁赫说,“不用就浪费了。”
“……”不太懂有钱人的生活理念。
郁赫指着客厅的方桌,示意她先坐,自己则转身去倒了两杯水。
田觅便将自己带的家伙儿什,一股脑儿的全摆了出来。
郁赫倒好水后,便饶有兴致打量起桌上这五花八门的物件儿。
光笔就摆了一排——一只真彩红色中性笔,一只蓝色圆珠笔,两只晨光牌黑色中性笔,另外还有紫、黄、绿三种颜色的记号笔各一只。哦,文件袋里还有一只自动铅笔没拿出来。
“你家开文具店的吗?”他问。
“不是啊,”田觅实诚道,“我爸是医生。”
“奥。”郁赫低头一笑,捡起桌上的眼镜盒。
田觅注意到他这动作:“你也近视?”
“不,”郁赫勾唇一笑,“我视力五点零。”
“那你戴眼镜干嘛?”田觅狐疑。
郁赫没急着回话。戴好眼镜后,才慢悠悠地抬头:“好玩儿。”
田觅本想怼一句——“那你也真是够无聊的”。
但他这一抬头,真就是那——帅呆了。
红潮顺着脸颊攀爬至了她的耳根。
一时,忘记了开口。
几秒后,郁赫抬手扣了两下桌面:“再看要钱了。”
田觅心虚地吞了吞口水,而后赶紧找个话题道:“你家又是你一个人吗?阿嘟呢?”
郁赫不咸不淡道:“她中午把我游戏机扔马桶里了,现在应该去外婆家躲着吧。”
田觅有点庆幸。
幸亏她明智,选的是狗。
“还有,”郁赫身子微微前倾,“这房子,基本只有我一个人。”
“那你,晚上可得关好门哈。”田觅没明白他的暗示。
郁赫的潜台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随时可以来,不用不好意思……
见这人没有get到要点,他也没再解释。
“嗯,”郁赫扶了扶眼镜,“明白地,这年头,男生也得保护好自己。”
“……”
田觅觉得,他这话说的状似轻描淡写,但实则若有所指。
一时觉得这个话题还是不要再继续的好,忙拿出试卷递了过去。
郁赫睨了眼这试卷,卷面上有几个黑糊糊地手指印儿,倏地一笑:“原来,你也喜欢玩泥巴啊,那跟阿嘟不是挺投缘的么。”
田觅一头黑线,赶忙解释道:“……那是谢予弄的。”
“奥,他俩确实投缘,”郁赫点头,“上周还打了一架。”
田觅:“……”
那挺有出息的。
郁赫揶揄了两句后,也没再说什么题外话。从田觅那里勾了支红笔后,便开始批阅着她的卷子,十分尽责地履行着他甲方的义务。
田觅一直关注着他的举动,特别是对那个勾“B”选“D”乌龙行为的反应——
郁赫看到这里,轻“嘶”了一声。
有点啼笑皆非。
“小姑娘,”他绷着嗓,“有点东西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