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意料之中之事,可宋幼清心中却依旧如有阻塞一般,喘不上气来。
陆若涵……
“本宫暂先回宴,澜儿,你换身衣物后便让人领着过来就是。”皇后暗暗递了个神色,示意宋幼清不必忧虑,她微微颔首,便被搀扶着向外走去。
“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一顿,转过身来,“若是身子还有不适,便在本宫殿中休憩一番,宴席不必去了,本宫会禀命皇上的。”
宋幼清会意,皇后这是想让她避开,免得难堪。
“是,苏澜谢过娘娘。”
皇后踏着莲步向外走去,屋内便只留下宋幼清与方才那个宫女。
“侧妃娘娘,奴婢替你更衣。”
宋幼清有些恍惚,任由宫女替她褪下外衫。
忽而腰间传来若有若无的触碰,宋幼清眉头一紧,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宫女的手,“你做什么!”
宫女手颤,连着身子一并软了下去,跪在地上,“娘娘,娘娘恕罪!”
宋幼清将她的手甩开,将干净的衣物重新披上,“你退下吧,我自己来,我不喜有人碰我身子。”
“是,侧妃娘娘。”小宫女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看了宋幼清一眼,便安安分分退下了。
宋幼清脸色猛然一沉,她慌忙触上自己的伤口处,伤口虽已愈合,但还结着痂,若是有心,只需轻轻一触,便能察觉出她身子上的异样。
若方才那个宫女是李驿昀的人,那便难保她别无所图,若是她没有猜错,那宫女替她更衣之时便是在查验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宋幼清后背发着虚汗,她也不知那宫女究竟有没有察觉,但不免还是有些懊恼,方才自己想陆若涵的事太过专注了,而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宋幼清微微侧步,朝着殿外瞧去,倒是有几个宫女在院中剪枝,可唯独不见了那个宫女,她神色惶然,愈发不安。
皇后既说了让她在此侯着,她便也不急于出去,可桌案上的烛台都已结了厚厚一层蜡油,都不见外头有些许动静。
如今她已处于被动,不好再等下去。
“侧妃娘娘。”
正于她起身之时,就听见外头的传唤声,宋幼清赶忙起身,有小宫女匆忙上前,“皇后娘娘请侧妃娘娘过去一趟。”
“娘娘在何处?”
“娘娘还在席间,宴席快散了,说是让侧妃娘娘去露个脸。”
“是,我这就去。”宋幼清便跟着那宫女向外走去。
可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宋幼清便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并非是去宴席的路,倒像是……东宫。
宋幼清已猜到了些什么,可依旧故作无意问道:“方才我来时并非是这条路。”
那宫女泰然自若,“侧妃娘娘跟着奴婢走就是了,奴婢怕皇上与皇后娘娘等急了,便抄近路了。”
原本只是疑惑,她的这番话却是让宋幼清下了定论,这宫女在扯谎,她是李驿昀的人。
从皇后寝宫到东宫,必定经过梨园,宋幼清步子未缓,心中却是百般思虑,若是当真跟了去东宫,那必定对她不利,可若是在梨园中对宫女下手,李驿昀还是会察觉出她身份来。
二者之间,难以取决。
梨园中有一处石林,怪石嶙峋,两人在其间穿行,极难并走,宋幼清跟在宫女身后,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磐石纵横,至拐角处,那宫女的身形便被掩去了半身。
宋幼清向前走了几碎步,她伸出手,正欲朝宫女后颈处劈去,却不料宫女忽而顿住步子,宋幼清连忙收回手,还未知晓是何状况,便见宫女从容不迫地福了福身。
宋幼清心头似有什么崩裂开来,她身子都不由得往后一缩,若是她猜的没错,来人正是……
“见过太子殿下。”宫女福身而起。
“身后跟着的是何人?”
“回太子殿下,是侧妃娘娘。”
知晓无法再隐藏,宋幼清只得从假石后现出身来,“见过太子殿下。”
李驿昀轻笑一声,“可是要去宴席?”
“正是。”
“不必了。”李承珺摆了摆,示意宫女退下,“父皇今日有些不适,宴席便散了,若是要出宫,本宫送皇婶便是。”
“皇婶”二字被李驿昀咬得极重,还透着些许漫不经心。
宋幼清瞧着李驿昀与宫女一来一去,自己又被交到李驿昀手中,气得不行,“不劳烦太子殿下了,梨园与宫门不远,苏澜认得路。”
“哦?”李驿昀不怒反笑,“皇婶才来过宫里几回,这就已轻车熟路了?”
“倒也不是,王爷知晓妾身总记不得路,便常叮嘱妾身,闲暇之时,也会常提起宫中之事,一来二去便也记得差不多了。”
见宋幼清提起李承珺,李驿昀神色骤然一沉。
虽说他对她并无情意,但她先前本该是他的人,如今却成了晋王侧妃,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宋幼清不敢久留,福了福身,“太子殿下,妾身先行告退。”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难不成皇婶见着本宫心虚的紧?”
宋幼清就知李驿昀又要激她,她故作疑然,“太子殿下此话何意?”
李驿昀三两步走到宋幼清面前,“本宫先前几日遇到了极有意思之事,皇婶不想知道吗?”
“太子殿下请讲。”
李驿昀见宋幼清一脸坦然,唇角的笑意更甚,他伸出手来,将手背上的伤疤展露在宋幼清面前,“先前本宫说过,有只野猫将本宫抓伤了,啧,瞧瞧这伤疤,怕是没些个时日还好不了了。”
宋幼清怎会不知李驿昀这话是在隐射她,这疤痕是李承珺救她那日在李驿昀手上留下的,莫说李驿昀了,她肩上也还留着一道呢。
宋幼清一脸无辜,“不免会有些野猫跑入宫墙内,殿下还是小心些才是,若是殿下下回再遇到了,切不可心软,这放走了一回,难免会有第二回第三回,到时宫中野猫泛滥,那才真的是措手不及。”
李驿昀狭眼微眯,“那是自然,说来也是巧,这几日本宫还真将那只野猫给找着了。”
“是吗?”宋幼清将手负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难掩一丝慌乱,“既然如此,殿下应当及时处置了才是。”
“这怎么成,那只野猫可不是一般的野猫。”李驿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可知那只野猫是哪儿来的?”
“野猫便是野猫,哪还有哪来的说法?”
李驿昀轻嗤,“其实本宫先前弄错了,那哪是野猫,分明就是只家猫,这猫的主人你也认得。”
宋幼清心微微一颤。
李驿昀忍俊不禁,“原来是本宫的好皇叔。”
“本宫原本也想着杀了那只猫的,可一想着,皇叔才是那猫的主人,本宫自然不好趁着皇叔不在京城而肆意妄为。”李驿昀缓缓靠近她,在她耳旁低语,“不过做错了事儿还是该罚,稍稍吓一吓便是了。”
宋幼清并未接话,只要还未撕破脸,她自然不会蠢到自爆身份,说不准李驿昀这番话只是为了试探她而已。
“瞧本宫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怕是耽误了皇嫂,皇嫂莫要见怪。”李驿昀转过身去,向着方才立于身后的王公公招手,可一开口便是对宋幼清道:“皇婶,这几日本宫都在东宫沉心苦练箭术,王公公说本宫箭术大有长进。”
王公公走上前来,手中还端着一把弓,李承珺慢条斯理地接过,“但本宫总觉得还差些什么,要不皇婶替本宫瞧瞧?”
“太子殿下说笑了,妾身对箭术一窍不通,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殿下找错人了。”
李驿昀未搭箭,只是拉着虚弓作射箭之状,“皇婶不必谦逊,皇叔的箭术也是京城中数一数二,想必皇婶也定是耳濡目染了不少,本宫倒是觉得,皇婶的箭术应当也不差才是。本宫今日也不是要瞧皇婶的箭术,只是想劳烦皇嫂替本宫瞧瞧罢了。”
宋幼清也不知李驿昀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太子殿下谬赞了,可妾身当真什么也不懂,王爷也还未来得及教妾身射箭。”
“皇婶多虑了,本宫自当不会为难你。”李驿昀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来,又后退了几丈远,“皇婶只需站在原地便是,再瞧一瞧这支箭可否能将皇婶发间的金簪打落,若是能,想来本宫的箭术确有长进。”
这般说着,李承珺已搭起弓,箭镞直指宋幼清眉心。
这一支箭她不能躲,否则李驿昀便知晓她会武,如此一来,所做的一切便都成枉然,她只能赌,赌李驿昀只是试探她,而并非想杀她。
宋幼清面色骤然发白,噗通一下跪在原地,“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李驿昀失笑,手一松,箭嗖的一声直直射来,头顶破风之气不偏不倚正在宋幼清方才眉心之处,而此刻箭径直钉在了身后的假山之上。
他将弓递给了王公公,走到宋幼清身边,将她扶起,故作不解,“皇婶,你这是怎么了?”
宋幼清整个人止不住地发颤,“殿……殿下……”
“皇婶这是在怕什么,本宫都说了,本宫的箭术有长进,哪里会射偏。”李驿昀死死盯着宋幼清,生怕错漏了宋幼清脸上任何一闪而过的异样。
宋幼清目光发虚,额间也冒出了细珠,皙白的面庞衬得点艳朱唇更为娇艳三分,李驿昀一时有些恍惚,眼中深邃暗涌,宋幼清自是察觉出了李驿昀的异样,偏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李驿昀哪里会让她逃离,他一把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向他,“躲什么呢,皇婶,几日前你我可还险些成了夫妻呢,这才不过几日就翻脸不认人了?本宫百思不得其解,皇叔究竟看上了你什么?”
李驿昀朝着宋幼清耳垂处清呼一口气,宋幼清被震得一个激灵,整个人止不住发颤,李驿昀自是瞧出了她的异样,笑得更为肆意了,“可是皇婶会勾人还是因床上功夫让人……沉醉!”
李驿昀阴戾的渐渐显露,宋幼清也顾不得其他,将他一把推开,“还请太子殿下自重!”
李驿昀一把扣住她的手,一个侧身便到了宋幼清身后,将她手反剪于身后,“自重?苏澜,你可别忘了,原本你可是本宫的人,是本宫先不要你的,不过如今你已是李承珺的人了,本宫还没有喜爱用旁人用过的癖好。”
宋幼清不敢显山露水,只是一味地挣扎着,可发力处却是丝毫不手软。
“本宫还听说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儿,皇婶不想知道吗?”李驿昀俯身在她耳边轻声,“皇叔养着的那只猫身手不凡,能躲过本宫手下的箭,不仅如此,箭术还极其了得,未用弓徒手都能将人射穿了。”
“本宫这两日日思夜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皇叔他何尝有过怜悯之心,身边更无其他女子,可唯独你入了他的眼,本宫也甚是不解,一个念头便渐渐袭上心头,皇婶可就是皇叔养着的那只猫?”
宋幼清强装镇定,告诉自己万万不可有破绽,李驿昀认出她来了那又如何,她死不承认,那李驿昀所说都一切也只能是怀疑。
“将苏衡与宋思清救走的那人也是你吧。”
“太子殿下在说什么……妾身,妾身不明白。”宋幼清眼眶泛红,想要挣脱逃离。
“苏澜,本宫怀疑过你太多回了,也不知是你演的太真还是当真没有猫腻,本宫一次次打消了顾虑。”李驿昀忽然一把扣住她的肩膀,让她正视前方。
“来,看着前头。”李驿昀阴戾的笑声传来,宋幼清拧着眉,厌恶至极,可终究是咬牙隐忍。
“本宫再信你最后一回,怎么样?”李驿昀示意了王公公一眼,王公公会意,提起弓/箭便向李驿昀刚才所立之处走去。
“这一回让王公公来射箭,射三支箭。”仿若上了一台好戏,李驿昀眉眼里都染了几分兴致,“你就在这儿站着,若是躲不开,本宫便信你不是皇叔的人,如何?”
李驿昀的话自然是不可信,若她躲了,暴露身份不说,还会连累苏家,可若她不躲,也不能全然消除李驿昀对她的怀疑,还要白白受三支箭,如今沈安还不在身边,这箭伤加身,怕是非死即残了。
李驿昀早已盘算好了,不管她做出何等抉择,都是折兵损将,但于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宋幼清咬着牙不吭声,今日从李驿昀这儿受的,她日后定是要加倍还回来!
“来,别怕,王公公箭术也不错呢。”李驿昀痴痴笑了几声,抬头看向王公公,话中不免有了几分揶揄之意,“王岩,晋王侧妃的命可都在你手上呢,你还是小心着些,等皇叔回来了,若是见自己的宝贝疙瘩伤着了,怕是要来找你算账的。”
王公公应和,“是,太子殿下,老奴定不会失手的,还请侧妃娘娘也放心。”
李驿昀一听,笑得更为肆意,“方才有句话本宫倒是说错了,皇叔若是想要算账,还得先从边关回来才是,可如今边关告急,他若是死在了那里回不来了呢……”
宋幼清眼中的赤红已叫人瞧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恨,她死死咬着下唇,紧盯着弓上的三支箭。
哼,李驿昀想让李承珺死?那就看看他还有没有命活到那一日!
李驿昀爱极了宋幼清在她面前挣扎而又无能为力的模样,他一想到在密室那日受的伤,眼中的恨意更甚,“王岩,你还等什么呢?时辰也不早了,皇婶还等着回府呢,莫要耽搁了人家。”
“是,太子殿下。”
宋幼清紧紧盯着三支箭,预判着射来的方位,一箭于眉心,二箭与心,三箭于腹,箭箭致命,李驿昀这是没想着让她活着离开啊……
弓缓缓拉满,三箭蓄势待发,宋幼清整个身子绷紧。
李驿昀在她身后温声细语,“别怕,放松,本宫还在你身后呢,本宫会护着你的。”
这话从李驿昀口中说出,让宋幼清更为不适,可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以苏澜的娇弱姿态求饶,“太子殿下,妾身冤枉,妾身真的不知……”
“嘘。”李驿昀压了压声音,“别说话,你看前头,箭要快射过来了。”
“三,二,一,嗖。”
李驿昀口中拟着箭声,三箭应声齐发,破风而来。
与此同时,李驿昀一把松开了她,站在一旁看好戏。
宋幼清紧握着双拳,宛如惊恐而移不得半步,她凝视着三箭逼近,刺穿胸膛的疼痛恍若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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