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你相信,人能够重活一世吗?”年易安忽然间开了口。
“为何这样问?”阮梦芙心中一动,抬起头盯着他,想要看出个究竟。
“若是能重生,你想做什么?”年易安又问她。
“可我明明”她嘟囔了一句,复又摇了摇头,“算了,不提这个。”
年易安一直由着她,见她话说到一半,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们继续往前走着。
阮梦芙思索片刻,“弥补前世遗憾吧。”她前世便是留有遗憾太多,所以老天爷可怜她,叫她重活一世,好能弥补遗憾。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无法消除的遗憾。阿芙,你要一直往前走。”年易安站定,低头看着她,他的眼睛被烛光盛满,这光里面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阿律,我到底是怎么了。”她低着头,轻轻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我以为我不会如此,我以为我会因为他死了而痛快。”她此时心中迷茫,就像是摇曳在大海之中的小舟,找不到方向。可她不该如此,不然她重活一世,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样替一个本不该伤心的人而伤心吗?
她再没有此刻这般,看不见她的未来了。
“他若真的那般在意阮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娶了我母亲。”阮梦芙声音有些沉闷,“他便是对先帝再恨也罢,可我娘是无辜的呀,先帝害了阮夫人,他便要害了我娘一辈子。”
“阿律,我不会去给他上香的。”她虽然没有资格去评判阮三思的一生到底是好是坏,可她也并不想去他的棺材前上香,她对阮三思的恨也好,怨也罢,都不能随着人死就消散了。
“你不用去将军府吗?”阮梦芙忍不住开了口。
“嗯。”年易安应了一声,复又低下头看她,“少将军三日后会派人送他的遗体回京同阮夫人合葬。”
“今日倒是格外的冷。”阮梦芙走出了两三步,忍不住对着手哈了哈气,今夜的边城显得格外安静和寒冷。
年易安手中提着一盏灯,二人就着这一盏灯光慢慢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说着出去走走,阮梦芙点了点头,她这一觉睡了两日,浑身都软绵绵的,反正也没了睡意,倒不如出去走走,她换上衣裳,见白芷做好了准备要随着她一同外出,阮梦芙忙道:“你们都别跟着了,我出去走走便回来。”
阮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边城人,遗体自然是要送回老家埋葬。
“但我为什么还是会难过呢?”她实在不解这是为何,难不成是因为她身上留着阮三思的血,就要因此为了他的死而伤心一回?
年易安一直看着她,见她脸上茫然一片,便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可她分明不该如此的。
她不过远远的看了一眼将军府的方向,便转过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今日的大街地砖上还有些湿漉漉的,应该是白日里下了一场雨。
西边的将军府奏起哀乐,乐声悠扬,传到此处来时,伴着此刻的冷清和湿意,显得这夜比平日里更加的凄凉。
“我会陪着你,一起往前走。”
阮梦芙一愣,片刻后,心中满是酸涩,“嗯。”
两个人走了一趟,等回到别苑,远远的便见着白芷和林女使站在别苑门口朝她挥手。
她挥手道别了年易安,笑眯眯的朝别苑去了。年易安目送着她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前世的遗憾吗?
他也有的。
他手中提着那盏小灯,转身朝着黑暗之中走去。
白芷见她没了之前的失落感,颇为感慨,“还是律少爷有用,若是只有奴婢在侧,郡主哪有这么快就能恢复好心情。”
“就你话多。”阮梦芙作势要捂住她的嘴,主仆二人打打闹闹,又过了一晚。
待到第二日,她果真恢复了元气,如同前几日那般,能够静下心来安心的做着她的事。
“郡主,按着你的吩咐,书院里头的招人启示已经张贴在了书院门口。”白芷匆忙进屋回话,她因为走太急,还有些喘。
“这便好。”阮梦芙点点头,她将书院所有需要人当差的活计都给梳理了一回,然后算过月钱和人数,发出了招人启示。
“只是咱们这书院学生不多,先招这么多人来,是不是不太妥当?”白芷有些担心,倒不是因为银子,而是伙计比来念书的学生还多,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等过些时日你便知晓了。”阮梦芙神秘一笑,她自然是考量过此事的,这一回她招的伙计,都是边城本地人士,其中有个好处便是,这些伙计家中所有愿意念书识字的,都可以来。这人都是要相处了来的,这些个伙计在书院待上些时日,知晓了书院是真的想要免费教人读书识字,自然而然就会回去同家中之人提起,这一传十,十传百,可比她每日旁人在书院门口宣传来的更快。
“那奴婢就等着了。”白芷叫她心中有底,自然也放下心来,她家郡主想要做的事情,总是能做成功的。
果不其然,虽报名来读书的学生少,可是前来应征书院伙计的百姓可多了。
一来是她开的月钱颇丰,二来便是她特意写了家中贫困者优先录用,且不用晚上也守在书院,可以自行回家。这样一来,多少人都想来了。
林女使亲自前去筛选得用之人,她便能歇口气,她算了算日子,她写往京中的信,应该到了她母亲还有她舅舅的桌上了。
她心生欢喜,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清闲。
“不好了,郡主。”白芷慌慌张张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阮梦芙睁开眼睛,见她脸上带着慌张。
“律少爷和那位刘大人之子在前院打了起来。”白芷忙道。
她一惊,慌忙起了身。
“走,去看看。”和阿律动手,这位刘少爷脑子是不是不大好使?阮梦芙幸灾乐祸的想着。
她此时就在书院后院的书房中,穿过了跨院来到了前院。
人还没有走近,便听见了求饶声。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
她嘴角挂起一抹笑来,装作惊讶的走了过去,看着被打趴在地,已经鼻青脸肿的刘少爷。
“你们在做什么?”她抬起头来,看着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人。
“他想同我切磋武艺,我答应了。”年易安淡淡的开了口。
“刘少爷,还比吗?”他朝前走了一步。
刘少爷忙往后头退了一步,“不比了不比了。”刘讯哭丧着一张脸,它今夜走在街上,无意间看着上回害他回去被他爹狠狠责罚了一顿,还打伤了他的男人走进了这座书院,他想都没想,就跟了进去,门口明明有很多人,但无人拦他,他便以为这些人是都怕了他,这也难怪,他爹可是一城府尹,这些个老百姓见着他都该怕的。
可他没有瞧见那些个穿着便衣的禁卫早就将手放在了刀上,躲在暗处看他想要作甚。
“站住!”刘讯走到院中,见只有对方一个人站在那儿,恶向胆边生,全然忘了上回对方一人就将他的人给收拾了的事情。
年易安转过身去,“你想干嘛?”他背后的手动了动,叫快要上前来的禁卫都退下。
“上一回,你在大街上让我没脸,今日我要和你比试比试。”他身上可带着他好不容易寻来的宝贝,这一回,还不叫对方死个彻底?再是郡主跟前的护卫,此刻郡主不在,这人死在他手上,郡主也不会知晓。
结果,他扔出了他的宝贝蛇,对方还是一动不动,甚至他的宝贝蛇都不敢过去。
所以,他被揍的连家仆都不敢上前来拦。
刘讯抱着头大声求饶,他心中悔恨,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为何接二连三的败在对方手上。
“刘少爷?”
他正懊悔着今日冲动了些,又听见一声如清泉般悦耳动听的声音正在唤他,他不由得抬起头,只一眼便待住,娘,他看见了仙女!
阮梦芙见他一脸都是青紫色,滑稽极了。她不由得轻笑,上回这位刘少爷在大街上纵马狂奔险些害了人之事,她还记忆犹新呢。
只是,这刘少爷为何看上去有些痴痴呆呆的,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茫然的想要上前,却见身旁之人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一会儿还要赶回去,你让我题字是哪几个?”年易安将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阮梦芙点了点头,心思都在书院题字上头了,全然不管还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刘讯。
“我想了好些字,你帮我选几个如何?”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后院书房走去。
刘讯依旧痴呆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我说这位刘少爷,你进来之前,可有想过这里是什么地方。”白芷拍了拍手,隐在暗处的禁卫全都出来,将刘讯和他的家仆们团团围住。
“这不就是破书院?”刘讯回过神来,又看见一圈人围着他,还拔出了腰刀,终于意识到了他如今的处境,“你们想干嘛?”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我可是府尹之子。”
“少爷,奴才想起一事,听说郡主在城东开了一所书院。”刘讯身后的家仆结结巴巴的说道。
刘讯面色一惊。
“刘少爷,上回郡主心善,不曾将你送到大堂之上,而是叫人送你回家,已经是看在刘大人的面子上,结果你非但不感恩,还敢到书院来造次?”
“我,我,我。”刘讯脑中一片空白,他完全不知道郡主还会办书院这回事。
“将刘少爷送到大堂之上,好好问问刘大人,是不是看咱们好欺负。”
“是!”禁卫领了命,上前押住刘讯的胳膊,就往外头拖。
“等等!”刘讯大喊道,“是我错了,我要当面给郡主赔礼道歉!你们放开我,我要当面和郡主赔罪。”
阮梦芙心情尚好,她拿出自己所取的几个书院名字来放在年易安年前,“这几个名字,你瞧着哪个好,便写上,我好叫工匠赶紧动工。”
年易安低下头去,仔细认真的看着那几个名字,最后在存真二字上圈了一笔。
“你和我想的一样,我也最喜欢这两个字。”阮梦芙大喜,全然没有想到是她自个儿写这二字时笔迹尤其不同,叫人给看了出来
年易安见她欢喜,眉眼之间也带上了一丝松快,他执笔认真的将这二字写了一回。
“郡主,那位刘少爷说要亲自给你赔罪。”白芷走了进来,“奴婢觉得他像是脑子不好,所以叫人把他送去了衙门。”
“也好,放过他一回,已经是给了刘大人面子。”阮梦芙点点头,这刘讯胆儿也太大了些,如今边城全城戒严,他还敢整日里在城中作威作福,未免也太扎眼了些。
“你看着我作甚?”见白芷直勾勾的看着她,阮梦芙不解的问道。
“郡主,奴婢有话要单独同你说。”白芷吞吞吐吐道,眼神不住瞄着年易安,仿佛是有话不能当着他面儿说的一般。
“你有话说就是了。”见年易安抬头看着她,她不由道。
白芷略一沉默,复又道,“刘少爷被拖出去的时候,大喊着他心悦郡主,下回会登门道歉,希望郡主能原谅他,这话是在书院大门口说的,好多人都听见了。”边城虽然民风开放,可还没有开放到叫一位登徒浪子在姑娘家外头说些叫人误会的话来毁姑娘名声。
阮梦芙大惊,一眨眼,年易安已经提着刀朝外走去。
“阿律,你要干嘛?”她忙跟上去。
年易安按着腰刀,面无表情道,“替刘大人教子。”
这哪儿是去替刘大人教子,分明是杀人。
阮梦芙拦不住他,白芷还在火上浇油,“看吧,郡主,奴婢就说了要单独同你说。”
二人追到书院大门处时,年易安转过头看着她,“我自有分寸。”
说完这话,他翻身上了马,去追刘讯一行人。阮梦芙站了一息,见多少人都在盯着她瞧,她叹了口气,回了院中。
“郡主,律少爷会不会将他给打死?”白芷有些担心,方才年易安脸色一沉,连她都觉得心中发颤。
“不会,阿律说了他有分寸。”她还是信年易安的,这刘讯实在好笑,同她第二回见面,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轻薄之言?
她有些担心,却并没有将这事看的太严重。
年易安追上人时,刘讯已经被送上大堂,刘大人听完禁卫讲明发生了何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大人。”年易安走进去,淡淡的开了口。
“爹,就是他打了我!”刘讯忍着剧痛开了口。
“还不住口!”刘大人一拍惊堂木,气的心口痛,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个儿子整日里只会气他。
“敢问阁下可是婧宁郡主跟前护卫?”刘大人斟酌着开口,他不认识年易安,听了方才禁卫所言,只以为他是阮梦芙跟前随行之人。
年易安没有开口,自有禁卫替他开口,“刘大人,年统领可是禁卫十四军统领,居四品,并非郡主跟前护卫。”
刘大人脸色一变,慌忙起身,“是下官教子无方。”他才是个五品官,还是地方官,对方年纪不大,却已经在禁卫军领一军统领之职,禁卫军可是圣人亲信,逆子此番到底得罪了多少人?他不由得狠狠瞪向刘讯。
年易安这才看向刘讯,“郡主清誉岂是他可随意毁坏,刘大人,您觉得他该受到什么惩罚?”
阮梦芙在屋中坐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回了禁卫,“年统领还要赶回军中,叫卑职回来转告郡主一声。”
阮梦芙点头,今日本来也是他抽空回城替她写字,她心里想的是别的事,“那位刘少爷如何了?”
禁卫憋笑,“刘少爷只怕要在床上待上好些日子了。”
“阿律动手打了他?”阮梦芙大惊。
“并不是,是刘大人亲手打的,那叫一个皮开肉绽,卑职瞧着都觉得可怕。”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那便行了。”
“打的好,这样的登徒浪子若是在京城,不知死上几回了。”白芷拍手称快。
阮梦芙点点头,她好不容易在边城百姓眼中有了些威信,若今日之事传出去,叫旁人以为她真和那刘讯有些什么,她这书院还开不开了?
她太知道一个人的名声有多重要了,这些年除了阮家的事情,旁的时候她一概都是爱惜名声之人,她将自个儿的性子全然转变,为的可不就是一个好名声,好叫旁人说不出她家教不好的话来。
这刘讯实在是该好好收拾一回,好叫他知道这天下的姑娘家都不该去随意招惹。
“郡主。”柯盈盈喜上眉梢的从外头走进来,“我听说了,那姓刘的小子我听说他被他爹快打死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是有些道理的。
“他实在是太可恶了,你不知道,他回边城的这些日子,做了多少招人烦的事,旁人看在刘大人的面上放过他,他就以为能在这边城里头横着走了。”柯盈盈拍手称快。
“你就是为此事而来?”阮梦芙问她,“你此刻不是该在温书?”
柯盈盈颇有些心虚的咳嗽了两声,“自然不是。”
“我那回不是去了一趟军营吗?”柯盈盈正了正脸色,“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阮梦芙问道。
“听说匈奴军之中混有邪教中人,那些个死去的将士是因为中了匈奴军的毒才死的。”
“我还听说那些个匈奴兵各个都眼睛发红,浑身刀枪不入,见着就咬,这毒就是被咬了才染上的。”
听到吃瓜,阮梦芙微微有些愣神,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张有着红色双瞳的脸,而这张脸实在是叫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她有些头痛,不由得伸手撑住了额头。
“郡主,你怎么了?”柯盈盈见她这般,吓了一跳,“你该不会是被吓着了吧。”
她歇了一会儿,那股头痛还在,她只好强装镇定,忍下头痛看着担忧她的白芷等人,“我没事了,就是方才有些头痛罢了。”
“这事是真是假?”她忍住心中的疑惑,问着这事儿的真假。
柯盈盈听见她问,忽而叹了口气,“我问了泽哥哥,他心情很不好,不许我多问,我又问了我爹,我爹也是叫我不许多问,还不叫我回来告诉我娘我听说了这事儿。若是假的,他们直接告诉我是假的不就好了,这样一想,此事大概是真的了。”
“他们都瞒着咱们,不叫咱们知晓,可是我真的很担心,若这是真的,日后打起仗来,匈奴军岂不是所向披靡。”
“便是因为怕我担心不告诉我也就罢了,可这件事是大事,有必要叫大家伙都知道才是,怎么能瞒着咱们呢?”
“郡主,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柯盈盈说了半天话,见她一直没有回应,忍不住嘟囔道。
阮梦芙强撑着头痛,“或许就是怕你担心,才不告诉你,你要相信他们,一定能将匈奴人都给赶回去。你也听话些,此事同我说过了也就罢了,不要同你娘说,记住了吗?”
“就是不知道匈奴人有了这些旁门左道,咱们要多久才能恢复安宁。”柯盈盈忧心忡忡道。
“我憋了好些日子了,今日终于和郡主说了这事儿,舒服多了,我先回去念书了。”柯盈盈倒完了心里头憋着的话,浑身松快的离去。
她自是松快的走了,留下越发头痛难忍的阮梦芙。
“白芷,你出去瞧瞧女使那儿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阮梦芙强撑着将白芷也给打发了出去。
“是,郡主。”白芷不疑有他,直接走了出去,还贴心的给她把门关上了。
等人一走,她终于忍不住,趴在了桌上。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白发童颜,可不就是已经消失了许久的白道长。
“我很好奇,为何你中了我的毒,一直都没有事?”白凤慢慢悠悠的走上前,他的手中拿着一把精巧的匕首?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阮梦芙心中大骇,可惜此刻她的头痛已经让她动弹不得。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进来的,因为你马上就要被我放干血而死去。”白凤阴笑了一声。
那匕首眼见着就要贴在她的肌肤之上时,阮梦芙张了张嘴想要呼救命,可是她已经发不出声来。
白凤拿出准备装血的小瓷瓶来,正准备划开阮梦芙的胳膊,他的脖颈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我好困
白芷听见这话,只好点了点头,目送着自家郡主同年易安一同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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