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你这是怎么了?该出早操了。“
听见有人喊他,吴策只是转了个身,露出一张青白交加的脸来。
小六吓了一跳,“你干嘛了这是?”
便是隔得很远,年易安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愤怒和悲鸣。
这一场大火,燃烧至天明,众人皆像是不知道昨夜之事,但军营之中气氛还是透露着些许的怪异。
“我没事,今日我告假半日,你们去吧。”吴策还没有缓过劲来,昨晚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整个人就像是精气神随着那场火一起去了。
“不用管我。”吴策有气无力道,此刻他开始羡慕起这群人来,为什么只有他大半夜闻到了味道去,而这群人还幸福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吐够了吗?”年易安皱着眉看他。
吴策摆摆手,又朝沙丘之下看着,此时已经无人注意他们二人,下头围观着这一场烈火焚尸的将士不少,他们皆是沉默着,无言的看着这一场烈火,显得有些悲壮。
又有人赶来,他们二人同时看去,是阮泽,阮泽匆匆赶来,将士们自发让开道路,好叫阮泽能够走到前方去。
那个地方前头有一座沙丘挡着,越往哪儿去,越是能闻见那股刺鼻而又叫人反胃的味道来,吴策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开始干呕。他正难受着,偏偏转过头瞧见年易安面色如常的朝前方去,他忍不住道:“你就没有闻到什么起怪的味道?”难不成是他自己鼻子出了问题?
年易安看着前方,低声应了一声,“有人在焚尸。”焚的自然是那群一直未好的伤员。只见他们手脚皆被绑住,口中也被塞着布好不叫他们发出声音,他们身上淋着火油,军医们蒙着面,将火把一个一个扔在伤员身上。
“安静。”背后之人低声道,声音之中带着叫他熟悉的沙哑感。
他这才转过头去,错愕的看着年易安,“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背后的。”而且,刚才他在营帐之中根本没有瞧见年易安的人啊!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他们几个是不请自来的,平日里只能跟着年易安挤在一顶营帐之中,此刻旁边几个人睡得跟死猪似的,只有年易安睡得地方是空着的。
他忍不住朝营帐外看去,隐约间看见了一丝橘黄色的光亮,带着星星点点的火星子,隐隐约约间他还闻见了焦味,这气味很是难闻,就像是烈火烧焦了肉的味道。这儿是军营,怎么会有这么起怪的味道?
阮泽犹豫不决间,那群伤员之中已经有人起了变化,晚间,一个不注意,他就从床上蹿起了身,朝着军医而去,咬杀了军医的胳膊,当场,看押着这群伤员的地方霎时乱作一团。
“我去了一趟主将营帐见阮泽。”年易安松开了手,和他一起朝着火光亮起的方向而去。
只是他们再是被绑住了手脚,捂住了喉咙,可这场大火是叫他们彻底从这世上抹去,他们如何不挣扎不想要摆脱束缚,从而从火中逃出求生呢。
那股刺鼻的味道越发提醒着他饱受刺激的胃。
可偏偏他们动弹不得,在火中身子扭曲着,皮肉一点一点被大火烧焦融化,最后彻底死去。
说话间吗,俩人已经走到沙丘之上,吴策往下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呕吐了起来,下面简直就是地狱景象。他见过死人,可没有亲眼见过人被活生生的在火中痛苦无声死去的景象,这副场景实在让人震撼,又从内心深处开始害怕。
他起了身朝外头走去,方才走了两三丈远,却有人从背后抓住他的衣襟,叫他动弹不得。
“是谁?”他有些恼意,忍不住喊出了声。
“对了,今日老大轮休去城里了,咱们好像也不用跟着将士出早操。”小六从外头走了一圈便回到了营帐中。
吴策听见这话,心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阿律神色如常,而他却因为昨晚的景象难受个半死。
“郡主,这件衣裳如何?”柯盈盈挑了一条大红色束腰立领裙,放在阮梦芙跟前比划着,这儿的衣裳大多是这样的的款式,方便劳作。
阮梦芙点了点头,换上这条裙子后,觉着走动更显轻快,也更显少年人的活泼。
“郡主,律少爷已到外院。”
听见白芷传话,阮梦芙略有些羞赧,不过一瞬,她又恢复如常。
他们今日要去看柯夫人找到的宅子,柯夫人前两日腰痛一好,便亲自去了城东,果然见她寻着了一处宽大的宅院,位置也好,四通八达,哪儿的百姓都能很快就到。
阮梦芙走到外院时,远远便瞧见那个站在廊下的少年郎,他仿佛早就发现了她的身影,一直温柔而又专注的看着她。
“你等了很久吗?”阮梦芙抬头问他。
“并未。”少年郎虽然口吻冷淡,却还是透露出了他有些紧张的心情。
特别是今日心上人明艳似火,叫他更是移不开眼。
“今日你想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开了口。
“我托柯夫人替我找了一处宅院,我想去瞧瞧如何布置。”阮梦芙笑眯眯的答了。
“嗯。”少年郎自发的放慢了步伐,同她并肩而行。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听着他身旁之人说话,时不时地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们二人相处,都是这般吗?”被人遗忘在脑后的柯盈盈忍不住问着白芷。
“柯姑娘是指哪般?”白芷不解,她莫名的看了看走在前头的自家郡主和年易安,他们从小时候开始不就是这样吗?
“就是瞧不见别人了。”柯盈盈颇有些感慨,一会儿自己也想通了,她和阮泽待在一起的时候也看不见别人。
寻常阮梦芙出门,柯盈盈是瞧过那阵仗的,禁卫随行,明处的,暗处的,不知几何。今日他们出门,好像她也没看到几个禁卫呀。而且,他们好像离前面二人越来越远,听不见前头二人在说什么了。
不过她心中想什么,走在前方的人是一概不知的。
“对了,那条小黑蛇,真的听得懂人话,我昨日扔了鸡腿,它也吃了。”阮梦芙感慨道,“可惜你没有同我讲它叫什么名字,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唤它什么。”
“你不怕它吗?”年易安问道,他先前将黑蛇留在别苑的时候,显然是忘了考虑女子大抵都是怕蛇的,也忘了他的小姑娘从小喜欢的是毛绒绒,摸着就很温暖的小兔子。
“诶?”阮梦芙一愣,她认真思索了一番方才答道,“我起先怕的,只是它是你的我就不怕了。”话中满是信任。
“你还没有告诉我它叫什么呢?”阮梦芙又问。
“就叫小黑。”年易安缓缓道,“这是它从出生起就有的名字。”
年易安见她从来不问黑蛇来历,张了张嘴想问她为何不问,但他想起,若是她问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阿律,你说为何我娘就那样轻而易举的原谅了他呢?我本以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叫他们二人分开这日,我娘至少会好好将这些年她心中的不满全都说出来。”阮梦芙有些低落,这件事情在她心中还是没有彻底结束,长公主虽然释然的离开了边城,而阮三思也因为连番遭受打击,如今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活着,可她就是觉得这件事情,结束的太过平静。
“我娘说这是因为她不是不怨了,只是不在意了。”
年易安知她心事,也知她这些年一直将此事放在第一位,他并不想敷衍的回她,所以他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方才开口:“我也不知。”他的表情带着些许的茫然。
“是吗?”阮梦芙叹了一口气。她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他们不过才活了十五年,又如何能知道大人们的感情纠葛呢?
“有些人能带着恨过一辈子,有些人大概不想这样活。”年易安又开口道。
“说的也是,罢了,这个问题我自己慢慢想,总会有想明白的那日。”话虽这样说,她的脸上终究还是带着无法释怀的困顿。
两个人说着话间,身后有急促而又凌乱的马蹄声,马背上之人扬着马鞭一边大喊,“让开!”
那马跑的很快,眨眼间便朝他们二人而来,年易安皱着眉将身旁之人护在怀中,侧身躲过。
前头的百姓们也是慌忙躲过那马儿,偏生路中间有个不知如何走散了的小姑娘,正不知所措的看着那因为不受控制而要将马蹄落在她身上的马儿,也不知晓该不该躲开。
“当心!”阮梦芙惊魂未定,见着那孩子快要出事惊叫了一声。
她身侧之人忽然一动,瞬间已经到那马儿跟前,抱住那孩子从马蹄之下躲过。
马背上的人一甩马鞭,朝他而去。被年易安拽住了马鞭,将人直接从马背上一把拖下了马。
那马儿没了主人在背上,长嘶了两声,忽然安静了下来。
那人在地上翻滚着,不住地喊痛。又有家仆模样的人赶来,围着他不停地唤着少爷。
“还不将他抓起来!就是他打伤了我的腿。”那人被扶起,捂住了腿,怒不可遏的指着年易安道。
“你没事吧。”阮梦芙小跑过去蹲在小女孩儿跟前问她,小女孩儿脸通红,此时开始放声大哭,“我要我娘!”
“给我上!”骑马之人手一指,他身旁的几个家仆就朝他们这边跑来。
年易安没有亮刀,只有刀鞘便三两下就将这几个家仆给放倒。
随后赶来的柯盈盈见到此景,不由得张大了嘴。
是她多虑了,她原不该考虑今日的出行安全。
“郡主,你没事吧。”柯盈盈赶紧走到阮梦芙跟前去,若是郡主出了事,她回家了怕是挨训得挨到明年去。
“我没事,只是这小姑娘像是和她娘走散了,方才一个人在这儿。”阮梦芙轻声哄着小女孩儿,可惜一点儿用都没有。
“是他?”眼瞅着那骑马之人就要跑了,柯盈盈看清楚了他的脸,惊讶道。
“你认识?”阮梦芙不由得问道,能在闹市纵马者,大概家里头有些来路,但若是和柯家有关系,她又觉得不像。
“像是刘大人的幼子。”柯盈盈轻声道。
“哪位刘大人?”
“边城府尹。”
阮梦芙这才是真诧异了,那位刘大人明明为人谦和,胆子也不大,怎么能有这么位儿子?
那人不过只跑了两三步,便被年易安用刀柄敲在背上,痛苦的叫了一声便倒了下去。
年易安放好刀,朝着阮梦芙走来,他仔细将人看过一回,方才松了一口气。
禁卫们此刻也都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就这位刘少爷和他的家仆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嘛!我告诉你们,我爹可是边城府尹!”刘少爷看着那刀贴在他脖子上,他就忍不住叫出了声儿。
可惜无人理会他,禁卫低声问道,“郡主,如何处置此人?”
阮梦芙想了会儿,“闹市纵马者,按照律法该交由官府处置,你们将他押到衙门去。”
“是,郡主。”禁卫领了命,将那几个人押送着往衙门去了。
“等等,你是婧宁郡主?”那刘少爷猛的扭过头,他此刻被两个禁卫押解着,模样有些滑稽。他只瞧见了一抹红色的裙摆,再无其他。
可惜无人理他,甚至禁卫手上用了暗劲,他的手臂痛的像是马上就断开了一般,让他再没有心思想别的。
“咱们要先帮她找到父母吗?”
人群散去,只剩下他们几人留在原地照看着那小丫头。
“你别哭了,你先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带你回家,你就能看见你娘亲了。”阮梦芙蹲下身,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小女孩儿该是六岁大的模样,此刻一直哭个不停,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然奴婢几个留在此处,等她母亲来寻她?”白芷说话间,不停地给柯盈盈使眼色。
“我也留下吧,郡主,只得你一个人去看那房子了。”柯盈盈很是自觉的留了下来。她不是那样不长眼之人,此刻她成了个多余的人。
阮梦芙琢磨着,她是很想去看一下城东的房子,毕竟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此刻固然帮小女孩儿找娘重要,可他们有这么多人,于是,她想了想便同意了。
“那你们帮她找到她家人,就来城东宅院寻我。”
“知道了,郡主。”白芷点点头,她是个孩子心的人,这会儿哄了下那小女孩儿,她竟然真的不哭了。
阮梦芙放下心来,同年易安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前头大概是因为方才有人纵马之事,人群熙熙攘攘,拥挤的很。身旁之人忽然牵住了她的手,“牵着我,别走丢了。”声音很是温柔,又带着几分紧张。
“我又不是六岁,怎么会走丢。”阮梦芙嘟囔了一句,到底没有甩开。
她有些担心旁人会对他们二人侧目,结果发现他们二人牵手,并没有叫人多看一眼。
她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晃了晃交握的双手。
对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举动,“怎么了?”
听着年易安问她,她偏过头去,不叫人看见她上扬的嘴角,“没什么。”
她也应该放下那些个远在京城的规矩,安安心心的过着当下的生活才是。
见她忽然间有些开心,年易安松了一口气,只是握着她的手又更紧了一分。
“这几日前线如何?”离那宅院还有些距离,阮梦芙无聊,问起别的事。
年易安不想叫她知晓昨夜之事,想了想便道:“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我这几日老是睡不好,总觉这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阮梦芙心下松了一口气。
“你若有事,别瞒我。”阮梦芙很是认真的说道。
“你知道,我不喜欢在意的人有事瞒着我。”
年易安神色莫名,低低的应了一声。
“日后你若有信,别让吴策带给我,他做事太粗心。”年易安忽然说道。
“他昨日前来给端王请安,所以我才叫他带的。”阮梦芙慌忙解释道,“不过我瞧他如今比小时候靠谱多了,小时候他还欺负你来着,没想到你们成了朋友。”
所以这就是缘分,谁能想到这两个一言不合就开打,彼此鼻青脸肿方才互相放过的两个人长大了之后会成为朋友呢。
“日后我会给你写信报平安,你不用往军营来信。”年易安又说,终归旁人瞧见她的书信,会对她的名声有碍。
“那你要记住,半个月写一封。”阮梦芙数着日子。
“好,你说过的话,我不会忘的。”他好脾气的应着。
二人走到那座宅院前头些时,远远瞧见了等在门口的青戈,阮梦芙还未反应过来,年易安已经松开了手。
青戈迎了上来,“郡主,奴才方才着人将里头洒扫了一回,该搬走的东西已经搬走,您进去瞧瞧?”
“这儿倒是不错,不过少了块门匾。”阮梦芙抬着头望着大门上方。
“郡主您说个名儿,奴才这就去寻人来刻。”青戈忙道。
“名字先留着,我想看了屋子来。”阮梦芙心中盘算着,她还要看看这房子如何再说。
“您请。”青戈躬身道。
他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只有郡主和律少爷二人前来,不见身旁伺候之人。
她一边看着一边吩咐要如何布置,青戈皆是记住了,走了大半个地方,到了一处房间,阮梦芙停了下来,“这儿倒是同上书房有几分相似。”
此处从前该是家学,还有书桌板凳一类的,整整齐齐的挨着顺序摆放着,和上书房的陈设相差不大。
“咱们从前坐的位置便是那儿。”年易安伸出手去一指,指到二人还在一处念书时的座位位次,那儿也摆着一张同上书房差不多的书桌。只是去年年初开始,他们便不在一处念书了。阮梦芙看着,颇为感慨。
而另一旁。
“所以你家郡主和那位律少爷也是青梅竹马?”柯盈盈好不容易磨着白芷开了口,听到阮梦芙和年易安从小便认识,颇为惊讶。
“那他们为何不定亲?”柯盈盈又问。
白芷哪儿会说这般多,“我也不明白,况且我家郡主还小呢。”
“京中规矩大,不像在边城,郡主已经好些年不似这般快活了。”白芷将话题扯开,说起别的。
柯盈盈有些同情,也有些庆幸,“幸好我不生在京中,不然活的多憋屈。”
二人说话间,那被她们二人牵着的小女孩儿忽然手一指,指向前方,“姐姐,那儿就是我家。”
二人大喜,连忙上前敲门,敲了半天却无人应门。
只是那门虚掩着,白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而入了,“有人在吗?”
却是无人应她,小女孩儿又哭了起来,“我娘,我娘不在家,她去前线找我爹爹去了。”
“所以方才是你一个人跑出去的?”白芷问她。
“你娘为何要去前线找你爹?”柯盈盈有些疑惑,因为女眷是不能随便去军营找自家男人或是儿子的,不然会按军规处置。
小女孩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隔壁邻居走了进来,“英子,你莫乱跑,你娘一会儿就回来。”邻居阿婆见着小女孩儿安然无恙的回来松了一口气,又对着白芷和柯盈盈道谢。
“多谢二位姑娘将英子带回来,她娘今天早上一早收到消息,就匆匆赶往军营去了,托我看一会儿孩子,我一错眼,她就跑了出去。”
“我娘就是找我爹爹去了。”英子揉了揉眼睛,终于破涕而笑。
柯盈盈脸色却不好了起来。
“柯姑娘你怎么了?”白芷忍不住问道。
柯盈盈拉了拉她的袖子,又拜托邻居看顾好英子,等出了院门许久,柯盈盈方才低着头对白芷说道:“军营中只会有一件事叫家眷去。”
“何事?”白芷不解。
“人没了,叫家眷去领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下半夜,气温骤然下降,吴策做为从小就自觉不像是世家豪门子弟一般的少年人,都有些受不住边城的天气,又冷又干,他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间摸着干渴的嘴唇醒了过来。他坐起了身方才发现,不知为何大半夜的,营帐门是开着的,寒风裹着沙尘吹进营帐内,倒叫人呼吸之间带着的都是沙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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