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昱乔装打扮被琼琚领进宫里,此时已是景帝棺椁要运往皇陵的前一日。
他取下兜帽,神色难得有了几分哀戚,对慕容冰道:“小殿下节哀。”
慕容冰坐在廊椅上,闻声抬头望着他,她眼中空茫一片,片刻后才慢慢有了焦距。
祁昱微倾上身,伸手为她拢了拢额边碎发,淡声道:“琼琚说小殿下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今日我在这里守着,小殿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他心里叹息,到底是小孩子,景帝一去便骤然失去安全感。
他还兀自叹惋,突然就被慕容冰抱了个满怀。
景帝驾崩,她一直都没有哭,直到此刻看见祁昱,脑海里那根绷紧了的弦瞬间就断了。
她扑在祁昱怀里嚎啕大哭:“阿泽死了,父皇没了,小皇叔音讯全无,怎么办啊祁昱,小皇叔他会不会有事啊?”
祁昱一手虚抱着她,免得她站立不稳摔倒,另一只手轻拍着她后背,安慰道:“不会有事的,隐卫已经派出去了,康王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哭吧,让她好好地痛哭一场,发泄出这些日子的怨恨惶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哭得几乎力竭,一直重复着跟他说:“都没了。”
自她入宫那一刻起就对她极好的两个人,在短时间内接连离开。
祁昱拿着帕子小心地给她擦着眼泪,闻言轻声道:“还有我,还有青圭紫玦他们,还有南安。”
………………
慕容冰多日没有休息,又一下子哭得太猛,很快就让祁昱给哄着睡熟了。
琼琚给她盖好被子,走出内室时便看到祁昱已经自己冲泡好了花茶,坐在一边抿了起来。
琼琚冲他颔首,礼貌道:“祁统领。”
神机营两千兵马归他一人统率,称他这声“统领”倒也不亏。
祁昱耐心地吹着茶沫,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道:“不必称我为统领,也不必唤祁少,像小殿下一样叫我本名就行了。”
琼琚莞尔一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柔声道:“说起来,我还未问过,你与我家小殿下不过萍水相逢,为何愿意帮她至此?”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平白无故的好事,可别让旁人把这小公主坑害了去,最后落下一份无法偿还的恩情。
听她说到“我家”两个字时,祁昱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很快就恢复常态,将茶盏从唇边移开,反问道:“打听出我的来历,好向皇储邀功吗?”
他嗓音淡淡,落到琼琚耳中却像炸雷一般,她酝酿片刻才涩声道:“您明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祁昱咂了口茶,不置可否。
就在琼琚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自己的时候,祁昱开了口:“你可知道楚皇后?”
楚皇后就是慕容冰兄妹二人的母亲,是景帝慕容桢心爱的女子。
琼琚答道:“当然知道,当年楚家小妹名动一时,国色天香且饱读诗书,最后嫁给了景帝,入主中宫。”
这原是一段人人艳羡的好姻缘,郎才女貌,举案齐眉。
任谁也想不到,竟有证据指出她的父亲楚原君在二王乱政之事中横插一手。楚原君被景帝削爵之后留书自戕,而楚皇后本就在那场政变中大伤元气,又与景帝生了嫌隙,苦撑了没几年就香消玉殒。
祁昱又斟满了一盏茶,漫声道:“楚皇后是我的小姨,楚原君是我的外公。”
世人只知楚家小妹,不知楚家长女。而楚家长女,嫁给了平城毒术世家的祁凛。
琼琚目瞪口呆:“你竟然是……你竟然是……”
祁昱神情波澜不起,眼眸微垂,只对他的花茶感兴趣:“我也算是小殿下的兄长。”
本来应该是没有关系的,他想。
楚家一朝倾覆,外公自戕,墙倒众人推,母亲惶惶不可终日,是父亲百般体恤千般劝慰,又因平城祁家势大,才没让那一场火烧到母亲的身上来。
既然好不容易脱身,就应当隔岸观火,高高挂起。
可是后来看到慕容冰,他突然在这个炎凉人世间找到了一条与所有祁氏子弟都截然不同的路。
世人谓祁家幺子天生愚笨不学无术,那他且让他们看看,他是如何成就“凤鸾之仪”的。
有一瞬间,琼琚觉得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勃勃野心,但等她再凝神细看时,祁昱面上一片云淡风轻。
祁昱毫无察觉似的,轻督了她一眼:“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琼琚摇了摇头,心里琢磨着怎么找个时间,把这点复杂关系告知慕容冰。祁昱把她的小心思尽收眼底,浑不在意,只是道:“你没有问题了,那我就问了?”
琼琚一愣,心道这人果然是个精明不吃亏的,只得无奈道:“知无不言。”
祁昱轻眯起眼,徐徐道:“我想知道,小殿下是如何与赤璋相识的。”
赤璋!
琼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心里筹措着措辞,脑海里却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人常年戴着狰狞可怖的恶鬼面具,如鬼魅一般多次秘密潜入公主府才让荆泽抓了个正着。但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却不知道,只知道荆泽和那人应该交谈过几番,后续便不再对他多加限制。
那个人就叫做赤璋。
祁昱见她不语,也不急着催她,径自去提了一壶新沏的热茶,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慢慢品。
青圭紫玦曾是为了求助赤璋,到了慕容冰的府上。当年青圭中了毒蛊,紫玦求药无门,赤璋不见踪影。是慕容冰求到了祁凛门前,才救下青圭一条性命。所以他们留在公主府为慕容冰效力。
可是赤璋是为什么?
祁昱初到南安之时,曾被赤璋百般挤兑。虽然现在两人交情不错鲜有矛盾,赤璋常年在外奔波,他在南安主持大局,但还是想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琼琚轻叹:“我只知道大哥指点过小殿下的武功,至于如何相识,我确实不知。”
她起初跟着青圭紫玦他们唤赤璋一声大哥,见赤璋并无不耐,才定了这个称呼。
“不过按时间推算,小殿下大概是一到南安没多久,就认识了大哥。”
祁昱轻叩着桌面,反应平淡:“是么,所以小殿下身上那股子狠戾邪气,就该是跟赤璋学的。”
琼琚忍俊不禁,笑道:“倒也不能全责怪大哥,南安远离京都,荆泽大人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大哥他虽然整天骂骂咧咧说着‘下不为例’,但还是对小殿下多有照拂。”
她喟然长叹,颇有些惆怅:“如今景帝崩逝,只怕小殿下的日子要一天比一天难过,还是希望大哥能早日回来拉小殿下一把。”她脸上难过的情绪真切,“皇储,恐怕不会放过小殿下的。”
祁昱轻笑了一声,琼琚诧异地看向他。印象中这个人是很少笑的,此刻他抿起薄唇,笑得从容不迫,缓声道:“神机营兵已成,放不放过,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
慕容冰一觉睡到下午。
祁昱坐在外室闭目养神,屋里动静一起他就睁开了眼睛。
慕容冰走了出来,依旧神情恹恹,但是已经不像早晨那会儿见到祁昱的瞬间就溃防了。
她坐在祁昱一旁,捧着斟好的花茶,盯着镜面一样的茶水。
祁昱手里拿着一沓纸,每张上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他显然已经翻阅过了,但没有递给慕容冰。
慕容冰耷拉着脑袋,问他:“是小皇叔的消息吗?”
祁昱半晌无言,似乎在斟酌言辞,而后缓缓道:“康王行踪未定,但应该是安全的。我只是查到了一些陈年旧事。”
慕容冰迟钝地转了转脸,想不通康王还能有什么陈年旧事。他被那些恪守礼教的老头子们盯得死死的,几乎不可能做出有悖身份的事。
祁昱低声道:“康王清理王府的理由无法查证,只知道康王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他在南慕容近十年,血洗王府之事重复了十余次。”
“你说什么!”
慕容冰陡然失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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