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胳膊离开,她紧着肩背,划过接通的键,小心地贴到耳边,“妈?”
在周围碗筷、酒杯和食客的陌生语言中,听见许晓慧女士说,“不要叫我妈。”
陆嘉洛机智而甜的喊着,“妈咪。”
许女士不吃这套的冷笑一声,“我问你,你现在人在哪儿?”
她摸起筷子,拨开冰盘里半透明的生姜,说,“一个樱花盛开的地方。”
许女士仿佛憋足气就等这一刻爆发,“要不是我查了你爸的账单,还不知道你这么能耐啊,闲着没事儿干就一个人跑出国,还是去个人生地不熟的……”
母亲在那一头喋喋不休,但是她没记起艾德闻在日本的这件事情,陆嘉洛感到庆幸。
她瞥一眼身旁的男生,肩膀侧过些避开他,小声说着,“你放心,我没一个人,跟室友一起呢。”
熬过许晓慧女士的魔音摧残,陆嘉洛做贼心虚,随便在网络上搜出一张图片,手机举到他眼前,“这个摩天轮在哪里?”
举得太近,艾德闻需要向后仰去些,才看清屏幕上的照片,然后说,“江东。”
对上陆嘉洛期盼的目光,他心领神会的问,“上面有写营业时间吗?”
她低眼点着手机屏幕,“嗯……到晚上十点。”
现在是八点四十五分。
艾德闻想着说,“应该来得及吧。”
陆嘉洛即刻拎起自己的挎包,从椅子下来,下意识的喊出,“买单!”
桌子围住开放式的厨房,里头站着疑似老板的人物,还回应她,“OK!”
她有些吃惊的定住,“你会中文吗?”
他眯着眼缝笑,用不标准的中文回答,“一点一点。”
江东区的大观缆车,著名景点,百余米高,据说不管是东京塔还是天空树,在上面都可以看得见。
然而已经截止排队,没能赶上最后一班。
他们走在街上,没一会儿就坐在路边的栏杆上休息,身后是一条河,水面上起伏着城市的霓虹,艾德闻说,它会一直流向东京湾。
陆嘉洛补完口红,视线从粉底盒的镜子,移动到不远处的摩天轮,惊艳的出声,“哇,它的灯会变。”
望着氖气灯变化的绚丽光影,她又若有所思的说,“突然停在半空就赚了。”
艾德闻转头问着她,“明天再来?”
陆嘉洛正想回答不了,手机开始振动,不是她的。
还未走向凌晨的深夜,春天的风绵软而舒服,但总是把她的头发吹起来,粘在嘴边。
艾德闻在讲电话的时候,她将头发扎起来,皮筋有点松了。
等他结束通话,她脱口而出,“谁找你?”
“同学。”艾德闻还在按着手机,不忘补充说明,“男同学。”
陆嘉洛忽然想到,“你逃课不要紧吧?”
他摇了摇头,又说,“就是教授问了三次为什么我不在。”
“这个教授很看重你?”
“还好。”
“他教的课程你感兴趣吗?”
“还行。”
陆嘉洛困惑的问着,“那你为什么不想去上课?”
艾德闻的表情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好像她应该知道答案一样。
他就注视着她的眼睛,诚实的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不想去上课。”
她愣一会儿,假装从容淡定转开目光,“哦。”
陆嘉洛把自己的高跟凉鞋盯腻了,仰头,今晚只有几颗星,屈指可数,亮着颓败的微光,彼此隔着孤寂的距离。
“你说,银河上一共有几颗星?”
“我怎么会知道。”艾德闻感觉好笑的说着。
她把头正下来,认真的说,“以前室友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我说,喜欢不管我问他什么刁钻的问题,他都不会回答我不知道的男生。”
他微微皱眉,脸上又有笑意,“真不知道怎么办,银河有几颗星,谁会知道?霍金吗?”
陆嘉洛差点笑出声,及时绷住。
他再说,“你喜欢霍金哦。”
在城市夜晚的喧嚣中,她弯腰笑起来。
陆嘉洛笑完了直起腰,说,“我挺喜欢霍金的。”
艾德闻不解,“因为他懂得多?”
她肯定的摇头,却不再接着说出原因。
深夜的时候,坐末班电车回他的公寓。
车厢里的灯光,如同曝光过度的白,玻璃变成幽绿,映出她与灯光同样色调的脸,黑色的睫毛,浓艳的红唇。
陆嘉洛把头靠在男生的肩上,“我没有跟爸妈交代我们的事情,不想这么快告诉他们……”
她抬头,继续说,“万一以后我们吵架分手了呢,两个人偷偷尴尬,好过一家子人一起尴尬吧?”
艾德闻没听见她声音似的,眼帘沉敛着,下巴线条微动着,很不开心。
陆嘉洛不可能再像以前,因为惹怒他而得意,简直是报应,她尽量让语气显得难过的说着,“我知道,你不认同我的做法……”
她保证,“但是我不会为了这个跟你分手。”
艾德闻好不容易出声,“你前面说我们可能会分手,后面又说不会跟我分手。”
陆嘉洛理直气壮的反问,“法律规定我不可以这样说吗?”
他撇开脸,懒得搭理她。
她态度专横的说,“所以我不跟家里说,你也不许说,要不然……”
“我就哭。”
艾德闻叹着气,头转向更旁边,“不想和你说话了。”
陆嘉洛又瞬间软下来,“虽然我是你的堂姐,可也是你的女朋友呀,你就不能让着我一点?”
艾德闻转回来瞧着她,声音隐隐有一种恼怒的成分,“还要我怎么让着你?”
“就算你跟艾米他们说了,又怎样,他们能给你颁奖是吗?肥水不流外人田奖?”
他在气恼中被逗笑,很无奈的说着,“我只是感觉,你不太愿意承认我们的关系。”
她睁圆眼睛,“哪有不承认,除了家人,我和所有人都说你是我男朋友啊。”
“……我想想吧。”
电车到站。
陆嘉洛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前,关上外面的灯。
等到阳台里抽烟的男生转过身来,就用口型对他说,去洗澡。
他带着自己宽阔单薄的肩膀走进来,她退后一步,小腿已经抵到床架,烟草的气息从面前掠过,扰乱着心绪。
一时分不清,他到底风华正茂的男生,还是男人。
早上九点起床,她保持着惺忪睡眼趴在餐台上,就像每个暑假里一样,听到哗哗流水声停止,与他擦肩的,挤进卫生间洗漱。
用他的杯子喝水,借他的T恤当睡衣,省得多洗一件衣服。用银色叉子切下一块昨夜从甜品店买回来的,巧克力蛋糕,送进她自己嘴里。
艾德闻找到自己的杯子,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亲掉她嘴唇上的蛋糕糖霜。
她严肃的说,“你不能再亲我了。”
他停下动作,轻轻扬眉。
“因为接下来,你不亲我的两个月,我会很想你的。”
艾德闻从来就不顺她的意,抬起她的下巴,吻她和苦可可的气味。
一个真正的吻,她想往后躲,他跟上来,躲不掉了。
甜吗?倒不是,温润而热,屏息再呼吸,既然忽略对方舌头的味道,又是什么让他们不断的接壤和交换,沉迷其中,直到他感觉胸膛里有股往上窜的燥。
只是分开嘴唇,艾德闻的气息还是离她很近很近,掌心贴着她的脸,指腹揉着她的皮肤,明明他自己充满感情与欲/望的眼睛让人着迷,却说着,“你眼睛很漂亮。”
她笑,“还用你说。”
走在前往巴士站的路上,陆嘉洛才想起拍几张到此一游的街景,艾德闻拖着她的行李箱。
遇到马拉松长跑赛,她把相机调成录像模式。
十字路口,一身运动服装的女生,将从他们面前跑过,脚踝一软险些跌倒,艾德闻反应迅速地扶住她,还问了句,没事吧。
陆嘉洛从手机的录像画面里抬眼。
艾德闻扶起的女生耳朵通红,害羞的向他连声道谢,跑不远,不禁回头张望他。
他太有绅士风度,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周围出现这样的男生,她也想要接近他,希望他能在球赛中场休息的时候,接走她递来的矿泉水。
更担心,年轻人血气方刚把持不住。
艾德闻看着她,“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忧愁。”她据实以答。
他们坐上开往机场的利木津巴士。
陆嘉洛抢走他的胳膊,好声好气和他商量着,“你们学校女生遇到困难的时候,你能旁观吗,也给其他单身男同学一点表现的机会。”
艾德闻摇头,“我没有那么乐于助人。”
“这就好,要是以后你一不留神帮了谁的忙,时间太晚送谁回家之类的,都要跟我报备……”
陆嘉洛自己顿住,又摆起手,“不不不,还是不要告诉我,千万不要告诉我。”
“我会气疯的。”她说。
艾德闻居然说,“管好你自己吧。”
陆嘉洛一愣,将他的胳膊扔回他自己身上。
他接着说,“我有点信不过你。”
“信不过我什么?”
“就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陆嘉洛往椅背里一靠,头扭向窗外,说着,“人都还没犯罪,你判刑太早了。”
艾德闻伸手过来,夹住她的鼻子,“你做个好人吧。”
六月末,真正进入暑假倒计时,期末考试周。
炎夏俨然登场,树木静止,一阵风都没有。
上午的书法课期末考,教室窗户紧闭,空调仿佛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输送冷气。
陆嘉洛一直记着自己装笔墨砚台的包,就搁在教室后面的柜子里。
打开柜门,她的记忆如泉涌,上个周末回家前,她把文房用具全扔了。
因为想换新的,却忘记要买新的。
书法老师从眼镜片上抬起目光,“这都期末考了还不带笔墨,你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自己想法子解决!”
陆嘉洛喊着,“阿宁!阿宁!”
她让阿宁叫柴晏到宿舍楼对面的文具店,买一套笔墨纸砚送过来,叮嘱着,“差不多就行,不要太贵的!”
书法老师又一次瞧着她,“小点儿声,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大概十五分钟左右,陆嘉洛手机没玩一会儿,旁边窗户就传来叩叩叩的声音,她赶忙起身,看见阳光曝晒下,沾着浮尘的玻璃窗外的人,片刻微愣。
敲窗户的是莫燃。
她拉开窗,打开烤炉般的热气涌进来。
“……谢谢。”陆嘉洛接过东西。
莫燃白净的笑脸,好久没见,他说,“没事儿,好好考吧。”
她连忙说,“等我考完就把钱转给你。”
莫燃匆匆点头,让她赶紧考试去,人就走了。
陆嘉洛捧着一叠文房用具,关上窗户。
这感觉就像别人把糖果塞到你的手中,而你想起一个警告,不能吃他给的糖,你明知道他是好意,却放不进嘴里,也不能扔掉,只好就这么捏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