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后衙花厅,夏竦膝盖上盖着杜中宵送的虎皮,静静听着他讲今日召见皮毛商人和匠人行首的事情。等杜中宵讲完,才淡淡地道:“这些人,眼里只有蝇头小利,不足以谋大事。签判,此事你让鞣皮匠人轮差,不是小事,万不可出差错。过些日子,转运使施昌言到州,当小心行事。”
杜中宵拱手称是。
转运使司在潞州,与并州的经略使司和提刑司一南一北,即一路监司不同州。依制转运使和副使每年都要巡遍各州,今年轮到正使施昌言巡视河东路北部各州。让匠人轮差等同于摊派差役,会引起转运使的特别注意,夏竦特意提醒一下。
点了点头,夏竦又道:“建处毛皮货场,于州总是好事,如果真能商贾云集,每年不知多收多少税上来。不过,你让鞣皮匠人轮差是什么意思?为何不让他们把店铺搬到那里?”
杜中宵拱手:“回相公,匠人比不得商人,都是小本生意,家就是店,店就是家,没有财力搬到货场。我让匠人轮差,是用他们手艺,真正做事的,还是靠征调的厢军。若是安排得好了,货场那里有这些人做活计,处理的毛皮不知几倍于现在,这才是根本。”
听了这话,夏竦来了兴趣,问道:“哦,欲如何做,且说一说。”
“鞣制毛皮,需经浸水、削里、洗、鞣制、回潮、刮软等步骤,其中只有鞣制、刮软等少数几步需熟手匠人,其余不过配制药水、出力而已。匠人自己鞣皮,都要亲力亲为,大多时候徒耗力气。我们在货场鞣皮,则可把人力集中在那几个关键步骤上,其余用厢军即可。如此做不只是节省人力,而且用的水池更大,药水配得更好,鞣出来的皮子也比发前不知多了多少。”
夏竦听杜中宵讲得有道理,连连点头。杜中宵讲的办法,其实就是用工厂化代替小手工作业,哪怕是同样的人力,生产效率也不可同日而语。特别是浸水、鞣制等环节,规模大了生产率立即就提升上去。
听杜中宵讲完,夏竦道:“此事关键,还是在那些匠人身上。他们到货场轮差,自家生意必然受到影响,若是补偿不多,转运使必然说我们苛待小民。再一个,鞣皮生意都移到货场那里去了,就相当于夺了这些人的衣食,也要想办法才好。”
杜中宵拱手:“相公所说极是,卑职已经想了办法。匠人到货场轮差,便用从毛皮商人那里赚的钱给他们发钱粮,不让其吃亏就是。至于以后,并州城真成了毛皮生意的集散地,只有生意做不过来,并不会夺哪些人的衣食。说不定对这些匠人来说,以后的生意会更好。”
夏竦点了点头:“你既已考虑妥当,此事尽管去做就是。河东养兵近十万,处处需要钱粮,你能想办法赚到钱,便是大功一件。”
杜中宵拱手应诺,见夏竦没有再谈的意思,便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住处,杜中宵把冯原三人找来,对他们道:“你们已经看见,并州这里的毛皮货场,不几日就能建起来。现在缺的,就是你们这些毛皮商人。左右你们的毛皮已经熟制了,不如便返回雁门寨那里卖掉,再进些生皮来。顺便知会熟悉的货商,向这里贩货。”
冯原有些犹豫,道:“官人虽然安排得妥当,但那里现在还是一片空地,八字没有一撇,我如何说服别人来做生意?贩运毛皮不是小事,生意人担不起风险。”
杜中宵道:“员外何其痴也!你们以前贩运皮毛,从雁门寨到中原,往来千里,一年也只能做一两趟生意。现在只需把毛皮贩来并州,数日之间就可以来回。同样的本钱,现在有数倍利息。这个时候不赶紧多做生意,占住先机,瞻前顾后,白白浪费了机缘。若不是不许官府回易,我便着州衙吏人,自己拿本钱去贩毛皮了。员外,你们助我成事,以后必有好处。”
冯原与其余几人商量了一会,咬牙道:“好,便依官人,我们明日便动身!”
看着冯原等人离去,杜中宵发了一会怔,才转身坐下。说实话,杜中宵很讨厌做这种无本生意。因为没拿出本钱,时间赶得又急,明明是为别人做好事,反倒成了自己求别人。要不是官员在辖区内经商有限制,杜中宵都想让陶十七和十三郎带着钱,到雁门寨自己做生意了。自己官小位卑,在朝中又没有靠得住的人脉,轻易不敢犯禁。现在的转运使施昌言,便就是因为在庆州犯禁,被朝廷知道之后,怀疑是通判陈湜告发,互相攻讦,以致被贬。又过了多年,才重又做到转运使的位子。
晶晶端了盏茶进来,行个礼,放到桌上。
杜中宵见晶晶瑟瑟缩缩,问道:“你莫不病了?身子怎么有些发抖?”
晶晶道:“哪里病了,是没想到并州如此寒冷。这才八月,晚上便冻煞个人,全不似我们在江南的时候。虽然行礼带的有袄,却不是这个时候穿的。”
杜中宵笑道:“冷了便就穿袄,还要看日子么?等到城里的毛皮货场建起来,我也给你买件裘皮穿在身上。到了北地,衣着和习惯自然就该中原不同才是。”
晶晶摇头:“我一个女使,若是穿裘皮,岂不是让人笑话?”
说着,转身出了房门。
看着晶晶的背影,杜中宵摇了摇头。自己可没有这个时代人的主仆观念,晶晶和小青在自己家里虽然做着奴仆的事,却不是奴仆的待遇。不但吃饭衣着没亏待了她们,每月还有零花钱。
站起身来,杜中宵到了门口,看着夜色。自己其实有许多在这个年代赚钱的办法,可受法规限制自己置办不了产业,为朝廷赚钱又处处受到掣肘,其实有些郁闷。好在有夏竦这个知州支持自己,不然事情更加难做。杜中宵现在的地位,也只有赚钱攒政绩这一条路,其他的更加艰难。
从自己中进士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从选人推官到京官签判,杜中宵升官之快,让许多人羡慕。但在杜中宵自己看来,现在还只是一个幕职官,升到知州还不知何年何月,难免有些丧气。自己拥有的知识和见识,注定了只有独当一面才能更好地的发挥出来,为别人打下手能有什么出息呢?
可此时与党项和谈,契丹更是数十年未有冲突,一个和平的年代,想立大功都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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