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楼出来,杜中宵对身边的冯原道:“冯员外,见过了并州城的毛皮商户,觉得此事如何?”
冯员叹了口气:“依小的看来,这些商户未亲眼见到鞣制毛皮,心中不信。不得他们信任,只怕这货场建起来不易。官人说得好,这种生意,本就是商户聚得越多越好。”
杜中宵点了点头:“我们建货场,要发展毛皮产业,不是卖给本城的人,而是要销到别处去,所以要商户聚集,生意才好做。不过你不用担心,货场的关键不是毛皮商人,而是鞣皮匠人。试想不管你贩来多少毛皮,在这里都能找到足够的匠人,又快又好地把生皮制成熟皮,会不会在这里开商铺?所以,并州城里的这些商户眼皮子浅,是他们自己失了机会。只要有足够的鞣皮匠人,他们不来,你们这些外地客商还不来么?在货场有官府撑腰,不需理会行会。”
冯原听了大喜,拱手道:“谢官人栽培!”
杜中宵说得明白,商户向货场聚集是自愿的,官府不会强行搬迁。但货场其实不是为毛皮商人而建的,其核心是鞣制皮革的能力。只要在那里聚集足够多的工匠,形成强大的毛皮加工能力,商户会抢着搬过去。本城的商户不支持,杜中宵不介意用手中的权力,给外地商户提供方便。
几人出寿宁坊,到了宰相坊,杜中宵对陶十七道:“你回州衙唤齐孔目来,我在那边茶铺等候。”
陶十七叉手应诺,转身去了。
杜中宵带着冯原三人到了茶铺坐定,道:“皮毛商人任凭自愿,制革匠就无法如此做了。货场做不做得起来,全看他们,这些人可比毛皮商人更难说话。”
冯原点了点头,深有同感。在永利监的时候,从钟阿大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生意本来就不错,小本生意,衣食有余,店就是家,轻易不想挪动。
几个人在茶铺里喝了半个多时辰的茶,齐孔目才和陶十七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齐孔目上前行礼,杜中宵道:“我欲在城里建处毛皮货场,辛苦孔目。”
说完,把自己要在寿宁坊建货场的打算,找城里毛皮商人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货场的关键是鞣皮的匠人,这些人不比毛皮商人,都是小本生意,劝他们到货场来是劝不动的。”
齐孔目这些公吏,直属上司就是掌使院的杜中宵,到了这个时候心中有数,拱手道:“官人意欲如何?但有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杜中宵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既然鞣皮匠人请也请不来,那只好安排差役。你吩咐下去,凡是本城及阳曲县、榆次县和永利监的鞣皮匠人,轮番到货场服役。跟他们讲清楚,此次当差是和雇,而不是强差。当差期间,计日发米,以后还有工钱。数目多少,你来定,记住不要刻薄这些人。除此之外,你从本城厢军里面,再差一百人来。要青壮,不要老弱病残。”
齐孔目一一答应。
杜中宵道:“好了,记住此事。现在去把本城鞣皮匠人的行首找来,我在这里问话。”
齐孔目应诺,急急去了。
鞣皮匠人是小生产者行会,比不得毛皮商人那么排场。杜中宵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三个人跟在齐孔目后面,到了茶铺。
当先一个是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老头,身躯瘦小,穿了羊皮袄。后面一个强壮汉子,油光满面,晃着膀子跟在后面。最后面一个则是个白面员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到了茶铺,几个人一起向杜中宵见礼。
吩咐几个人坐下,杜中宵道:“天气凉了,正是贩运毛皮的时节。我与知州相公商议,意欲在本城建一处毛皮货场,今日特意找你们来。你们三人是本城行首,不知怎么称呼?”
前面的小老头拱手道:“小的洪福通,承衙门和同行抬爱,管着城北的鞣皮生意。这一位大汉是崔立言,管着城西。那一位白面员外是李松,管着城东。官人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杜中宵道:“建毛皮货场,要引商人前去,总要有个由头。现在想的,就是在那里建处鞣制毛皮的场务,你们轮流前去当差。放心,场务都是和雇,钱粮都会发放。你们三位行首,回去安排妥当,把匠人分作三轮,旬日替换。话说在前头,若是借口不当差的,衙门会重罚!”
洪福通看了看其余两人,拱手道:“官人可怜小的们则个!现在正是生意好的时节,若是到衙门里当差,岂不误了衣食?不如等上半年,生意不那么忙了,再开始如何?”
杜中宵笑道:“你也知道现在是做毛皮生意的时候,现在不做,半年之后要你们有什么用!到货场当差,会发钱粮,怎么会误了你们的衣食。依我估计,一般匠人,得的钱粮不会少于自己做生意。”
洪福通摇了摇头:“官人何必欺我们小民见识少?衙门发这么多钱粮,和雇便了,何必轮差?”
“本来就是和雇,我不是说得清楚!只是时间紧急,不让你们轮差,我哪里找这么多人去。再者货场初建,没有生意做,钱粮也发不下来。我说话算话,你们不要胡乱揣测。”
洪福通摇了摇头,显然不信杜中宵的话,看看其余两人,再不吭声。
白面员外李松拱手:“官人,实不相瞒,我们这些手艺人的生意不多,每日里得些财货堪供一家吃食。如果到衙门当差,一家人吃食没了着落,望官人垂怜。”
杜中宵看了看齐孔目,对李松道:“从你们当差开始,便就发下粮米,保你们吃饭无虞,不必为此担心。如果这处货场做起来,不知有多少毛皮商人会聚集并州,那里你们生意红火,一样得好处!”
一直不说话的崔立言道:“官人,我们手艺人比不得做生意的,靠着双手吃饭。城里的毛皮商人再多,我们也只能做那么多活计,有什么额外好处?还望官人念我们找食不易,罢了这差使吧。”
杜中宵吸了口气,暗中摇头,觉得跟这些人无话可说。工匠聚集到一起,怎么可能还会让他们跟以前一样生产?聚集效应之下,效率提升不知多少倍。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赚的钱当然多了。不过这种事情没法讲得让他们相信,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
站起身来,杜中宵对齐孔目道:“孔目,事情我已吩咐清楚,你安排吧。我还有事要回衙门去禀报知州,就不耽误你了。”
说完,招呼了陶十七和十三郎,径直去了。
看着杜中宵离去的背影,洪福通三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该怎么办好。本来以为杜中宵找他们是商议的,没想到就这么离去了。
齐孔目咳嗽一声,对三人道:“这是本州签判杜官人,执掌一州政务,不知多少大事要忙!今日找你们来好言相商,却推三阻四,不给官人面子么!”
三人吓得急忙拱手,连道不敢。
齐孔目道:“杜官人做这一件事,是给你们造福,不知道吗?糊涂!等到毛皮商人多了,你们自可多收些学徒,扩大生意,怎么说没有好处?货场真建起来了,最得好处的就是你们!”
洪福通讪讪地道:“孔目,我们都是靠手艺吃饭,再多的生意也只能接那么多,城里来再多的毛皮商人又如何?杜官人或是好心,却是不知我们如何做事。”
齐孔目板着脸,面上毫无表情,斩钉截铁地道:“官人正榜进士,见识比你们多多了,你们能想到的官人必然早就想到了!此事不需再议,你们只管回去安排,所有匠人每旬轮差!我话说在前面,这是官人到任交待我做的第一件事,哪个办砸了,就不用在并州待下去了!”
见齐孔目说出狠话,洪福通三人再不敢吭声。杜中宵是官,做事有许多顾忌,他们可以在他面前不住地叫苦,找各种各样的借口。齐孔目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他管着衙门里许多公吏,是真会找这些匠人麻烦的。没有这些手段,衙门凭什么管住各种行会。
其实齐孔目现在也不知道,杜中宵到底要怎么做。他只知道一点,这是杜中宵到并州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交到自己手里,一定不能办砸。不然,自己的地位只怕保不住。公吏归使院管辖,杜中宵作为签判管着使院,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洪福通三人低声商量了一会,无法可想,只好对齐孔目道:“既是衙门吩,小的们只好遵命。这便回去吩咐,让本行匠人准备轮差。何日开始,还望孔目明示。”
齐孔目点了点头:“如此最好。你们只管提前预备,有了准备,我自会知会你们。”
洪福通三人应诺,一齐起身,告别齐孔目,唉声叹气地去了。官府摊下来的差役,不敢不从,可惜了今年生意最好的时候,遇到了这种事,都在心里埋怨杜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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