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三三 退出(1 / 1)

民局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在整个行政体制内,绝对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

首先就是移民输出的身份普遍对移民局不感冒,而移民输入的省份也吵着闹着也多分一点份额。然后就是移民局的财政支持也极为不稳定,有些时候,移民局为了完成移民,最喜欢用的办法就是上项目。

比如在西津建设一个大型钢铁国有化公司,就能带去以千计数的移民,而这些人又会带去自己的家人,动员一些亲戚朋友前往,最后就会影响上万人迁移。但类似的大企业,可不是建来玩的,很显然会动其他部门的蛋糕,而财政支出的剧烈变化,总是会在行政总院那里掀起风波来。

与李昭誉的工作听凭皇帝和父亲安排不同,主持移民局事务,是李昭承本人主动要求的,原因很简单,他主持了南美局的安全事务,深切的意识到,想要让帝国完全吞下那些海外富饶之地,最核心的还是移民。

用他话来说,现在帝国在美洲只有不到三百万人(包括北美两个行省、北美封地、南美局辖地和巴拿马),欧洲还会觊觎美洲,可如果帝国在美洲有三千万人呢?欧洲各国就会彻底断了这个心思。

苏日安以为,李昭誉在这里帮忙问一句朝鲜半岛的事,只是出于兄弟之间的情谊,替自己的弟弟说一句。毕竟苏日安名声在外,又担任过东江行省父母官,对于提振移民信心是很有帮助的,但事实是,这件事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裕王府,万宝楼。

李君威没有在皇陵为父亲守孝,这是李明勋的遗旨,也是李君威本人的意愿。自从北京回来,李君威的兴致就一直不高,除了回来那日,到了皇宫把送葬的事周知了宗室,就再也没有出过王府,一天之中大半时间在万宝楼里呆着。

按照太祖遗旨,其生前私人物品,除却明确分给子女的,其余的一切都由裕王打理。这段时间,李君威在万宝楼里专门收拾了几个房间,清点着父亲留下的东西,有时候一呆就是一天,而大部分时候,拿起某个东西,就呆呆坐几个小时。

“爹,这个东西摆在哪里?”一个声音惊醒了拿着一个相册呆坐的李君威。

李君威抬头一看,正是次子李昭承,他戴上了套袖,打开了一个新的木箱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套保养得当的弓箭,很是华丽,华丽到有些华而不实的感觉。李君威想起,那是他少年时代,看到二哥学射箭,自己也跟着学,却是崩了手掌,自此就封了起来。

“哦,暂不要拆封。”李君威随口应了一句。

“爹,你坐那歇息着,指划着儿子来弄就行。”李昭承笑着挥着两只手,说道。

李君威摇摇头,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儿子坐下,说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弄完的,再者,我也想不好什么东西该放哪里,坐下,跟我说说话。”

李昭承应了一声,并未直接坐下,而是出去端了茶水来,二人在一地箱子杂物之中,坐在有阳光的地方喝着起了茶,也没有沏茶,一人一个茶壶,各自抱着喝。

“那日我进宫,听诚王说,你把移民局的差使领了过去。”李君威说道。

李昭承点头:“是,皇上给我了一个经办的职衔,全称西津、美洲等地安民事务经办........,好像就是这么个官衔。”

李昭承也记不住这个官衔的全称,但一听就是一个临时的官衔。这也是无奈,虽然宗室子弟进入行政系统实职历练,但一般都很年轻,却又不能真的从最底层干起,若是担任秘书之类的,又无法总揽某件事务,往往历练不成,反而弄的油滑世故、

所以,皇帝就给了一个临时差遣,有职有权,就是没有衔,不会把原有的行政体制弄乱了。

“怎么想着弄这么个差事。”李君威说道。

李昭承呵呵一笑:“我还能干什么?我倒是想领兵打仗,可天下安平,哪里有什么仗可以打。欧洲周围那些冲突,虽然也算是打仗,但说到底就是外交战略,这些我也不太懂,实在玩不过那些老狐狸。

可若是什么都不干,这一身骨头非得僵了不可。思来想去,还是进移民局,左不过是耍耍蛮,就能事半功倍。”

宗室子弟实职历练,也是开国时代就传下来的老规矩,但有一样,每一个实职历练的,都不能做邀买人心的工作,非得要得罪人的工作才行。李君度当年在统兵之外的实职历练就是裁军,当今皇帝第一次工作,也是京津铁路修筑时的征地,反正都没有什么好活。

移民局也是得罪人的工作,正适合宗室子弟去做。而正如李昭承所说,移民也就是个耍蛮的地方,要钱要人,都要耍蛮,对上玩脸皮厚,对下玩不讲理,李昭承对这些流氓招数,谙熟于心。

“怎么,这是没了上进心了?”李君威笑着问道。

李昭承哈哈一笑,豁达说道:“这算是想开了。”

李君威问:“怎么说?”

李昭承想了想说:“我还记得爷爷说过,当初他决定登基称帝,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起了您和两位伯伯,想要把自己的一切全都传给自己的孩子。但我看到世元那个小家伙的时候,想的也是这个,却也不是这个。

是这个,是想给这个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而不是这个,是担心自己的努力会害了这个孩子。我和大哥争的是皇位,不是家产,家产可以切割,多不过是少分一些,多一分一些。可皇位只有一个,至高无双。

而我们兄弟总会有一个人会失败,什么时候失败,却是一个令人绞尽脑汁的问题。我想您和皇上,也曾经为这个问题而头疼吧。”

谷媽/span李君威点点头:“是的,皇上一直为此头疼。他曾经问我,假如从你们这些兄弟之中选出一个担当继任者,那该如何告诉其余的孩子呢?其实他说的委婉了些,因为我知道,在他的心里,只有你和昭誉两个选择,他不知如何向你们弟兄中的失败者解释。”

“我能问一句,您是怎么回答的呢?”李昭承问。

李君威想了想说:“我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其实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皇上觉得,你们两个是我的儿子,应该由我来解决,而我却觉得,他是皇帝,应该由他来解决,我们两个还处于互相推诿的阶段。”

李昭承点头,说道:“我的解决办法是,不让我们兄弟斗到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的那个地步。大伯和皇上之间的恩恩怨怨,波及一生,我可不想在裕王府也出现这类事。”

李君威微微皱眉,惊讶于儿子的豁达,他说道:“你不会告诉我,你退出了吧,你告诉皇上了吗?”

李昭承直接摇头:“我没有告诉皇上,我还没有敢告诉他。这种事又不是两个男孩竞争一个女孩,一个选择退出,只需要说一句祝你幸福就完事了,我愿意退出,大哥乐见其成,皇上还未必乐意呢。我和大哥之间,是相互磨砺对方的那磨刀石,不仅要竞争,还要把对方磨的锋锐。在大哥没有成为皇上想要的那样人之前,我这块磨刀石岂能是想要罢工就能罢工的呢?

至于是否退出,我也没有决定。我只是觉得,其实大哥比我更像一位皇帝。我......唉,说白了,我从小就没有想过要当皇帝,那个时候有昭稷,我一直觉得皇位是他的。

小时候,我和昭稷约定,等他当了皇帝,要让我当大将军,率领一百万兵马和一百艘战列舰横扫天下。一直到昭稷去世,我还以为还会有另外一个昭稷,可谁也没有想到,我和大哥被推上风口浪尖。”

“那你就没想过当皇帝吗?”李君威问。

李昭承呵呵一笑:“想过,我还梦到过自己当皇帝呢。可那只是做梦,当皇帝未必是一等一的美事,尤其是对帝国皇位的潜在继承人来说。对于其他国家的继承人,其他朝代的皇族来说。当皇帝就意味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对于我们来说,当皇帝就是把这个世界最大国家扛在自己肩上。我也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但我有这样的能力吗?

我扛的起来吗?我感觉自己扛不起来。”

“皇上还春秋鼎盛,你爹我也精力旺盛,你才二十多呀,怎么就看那么透,你难道以为过了二十岁,人就不成长,不进步了吗?你错了,孩子,男人身体上的成熟是在二十岁成熟,心理上的成熟却需要一辈子呀。

尤其是政治家,我认为四十岁的时候,再承认自己失败也不迟。”李君威对儿子说道。

李昭承喝了一口水,说道:“正是因为您和皇上都在,我才更加认为自己不行。爹,你知道拥有你这样一位父亲,对我的工作是多么大的压力吗?我无论怎么做,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所取得的成就对于您的功绩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哪怕我当上了皇帝,我也是一个正好赶上王朝中平时代的皇帝。

帝国的第三代皇帝,必然是承前启后的,也必然是默默无闻了。哪怕我当几十年皇帝,时人和后人,都不会认为我比的上您和皇上啊。”

这话憋在李昭承心里很多年了,也就是今日只有父子二人,他又想要对父亲说出全部心里话的时候,才愿意说出来。

但李君威没有任何的生气,他耸耸肩:“历史规律就是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在我们这一代,帝国的扩张到达了极限,对外你们只能守成,永远不会有王朝之初开疆拓土的功绩。

而在内部,你们也只能忍受内部的腐朽、僵化和内卷,忍受来自各方政治势力的挑战。你们这一代很难,但不是你自己一个人,上上下下都很难,也只有勉为其难。”

“是,我并不退缩,我只是......只是承认我确实不如大哥。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能力的差异是天赋的差距还是后天努力,我也不想知道了。作为您的儿子,李家的子嗣,一位爱国者,我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做一些事情,如此而已。”李昭承说道。

李君威欣慰点头,忍不住给儿子开了一个玩笑:“小心些,你的这种想法可以拯救一个帝国。”

李昭承摆摆手,问:“那我是否要向皇上表明心迹呢?”

“不需要,这是我的事,你去做好你的选择就可以了。”李君威直接说,因为他早就发现,皇上其实更喜欢长子李昭誉,而理性到有些冷血的他也很早就意识到,长子的才能超过次子,事实上,次子最大的闪光点在他的心胸气度,至于能力,之于皇帝这样的重要位置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值一提。

李昭承长出一口气,有些释怀了,显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皇帝解释这样的事,说白了,皇帝甚至都没有亲口说过他李昭承也是皇位继承人的人选之一。

而李昭承想了想,又问出了下个问题,他问道:“那假如有一天,大哥当上皇帝,我该如何与他相处?”

李君威笑了:“这也是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或者说,这个问题我不会给你回答的。因为没有意义,你大哥当上皇帝的那天,我还会活着,皇上也健在,帝国的皇位传承依旧是禅位,你应该问,有一天我和你二伯都死了,你该如何面对已经是皇帝的大哥。”

李昭承摇摇头:“那就没有必要问了。”

李君威欣慰点点头:“那就好,你日后可以放轻松一些,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想告诉你的是,假如你能放下当皇帝的心里包袱,为这个国家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比如像我这样。

我认为我这大半辈子,做出的最成功的抉择,就是在五六岁的时候,就确定不当皇帝了,现在我依旧为此感觉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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