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眼底似有一团化不开的白雾,白雾后是令人捉摸不透幽暗的眸光,他勾了勾细长的食指,冷声道:“过来。”
那低沉的声音似虚似实,揉杂了一股阴鹜情绪。灵鸢眉眼轻抬看向夜玄,与他对视一眼,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奴婢不敢。”灵鸢别开眼,声音似带着颤抖的哭腔。
夜玄捏紧拳头猛地一捶桌,终于那内心压抑已经的情绪爆发了出来,怒吼道:“是不敢,还是不愿?”
“奴婢,奴.....”灵鸢刚想开口解释去眉公府献舞,并非自己所愿。结果却被夜玄一瞬掐住了清瘦的颈脖,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夜玄那张精致如刀削的脸庞,蓦然在灵鸢眼前放大,灵鸢媚眼紧缩,只见他诱人的红唇落在了灵鸢耳畔。
夹杂着带着温凉的鼻息声,缓缓道:“我用百两金银养你三年,教会你抚琴弄舞,你竟爬向了他人的床?”
灵鸢忍着被掐出红印的颈脖,白皙的双手缓缓抬起,无力地抚在夜玄那修长的手指间,一字一句哽咽道:“眉公他心狠手辣,不惜用年幼的小妹作胁。灵鸢救人心切,没多想后果,更不曾想此事会丢了殿下的颜面.....”
夜玄放开了她,双眸布满了瘆人的血丝,发出了一阵阴恻的冷笑:“你全族人的性命皆在本宫一念之间,也不曾想?”
灵鸢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阵“轰”声。
她连忙跪在地上,拉扯着夜玄的绛紫色袍摆,摇头道:“求殿下念在灵鸢是初犯,此罪就降在灵鸢一人之上吧,族人是无辜的.....”
“想独揽罪行?那本宫就给你两个选择。”夜玄踢开灵鸢细嫩的手,俯视道:“第一赐你三尺白绫,第二换张床爬。你说,我皇兄怎么样?”
次日清晨,秋风萧瑟,桂香满院。
羽裳特意起了个大早,走出房屋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须臾迎上屋外等候已久的蔷薇,一同踏向了教坊司。
两人一路拐过几道圆形拱门,还未至教坊门口,便听见了一犹如黄鹂般的悦耳歌声,从宫门内传出。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
庭院中端站着一位身着青灰长衫,朱唇若樱,面如敷粉,细眉如月的歌伎。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眉眼含笑,犹如和沐春风,给人一种清爽舒适的感觉。
“好听!”羽裳云步来到了歌伎面前,捧场似地覆掌拍了拍。
“不知姑娘,可是太子殿下的贵宾?”歌伎停了歌声,对着羽裳作揖了一番。
“正是。”羽裳同样回了一礼。
“在下夏忆淮。左司乐正在堂中,为祭月仪式彩排新舞《月下惊鸿》,姑娘不妨前去看看?”
“好。”语毕羽裳跟着夏忆淮身后,缓步走进了外观古色古香、颇为典雅的正堂。
正堂内地铺臻红檀木,两侧是舞伎用来开软度、压腿练功的红木把杆。八方皆放置铸刻花纹大铜镜,用来让舞伎们注意舞蹈的整齐度,与舞动时面部的神态。
此时十六位舞伎立在铜镜中央,那用红木砌起的圆台上,甩起长袖,扭动着曼妙的身姿,踏着乐声翩翩起舞。
“姑娘,那边正是在下乐坊的师兄弟。”夏忆淮带着羽裳就近入座,随即抬起修长的食指,指向铜镜后,那十五位坐在莲花圆凳上,吹拉弹唱的男乐伎们。
羽裳微微点头,观赏的目光从舞伎身上移向了默默坐在角落的男乐伎身上。
此时歌舞已经到达了高潮部分,羽裳忽蹙起凤眉,看向一旁的夏忆淮,低声道:“乐曲整体节奏轻快有序,只是那玉琴声略重,倒显得突兀了些。”
夏忆淮闻言,淡淡一笑道:“在下也听出来了,敢问姑娘可是行家?”
羽裳抬起清澈的凤眸,摆了摆手:“不敢当,略知一二。”
一曲毕,袖舞停,靠在圈椅上的左司乐放下了手中的瓷茶盏,气愤地吹起胡须,起身道:“距祭月仪式不足一月,到现在不是琴音突兀,就是舞姿不齐,真是白养了你们一群废物!”
一旁的徐尚仪瞧见左司乐如此愤懑,连忙颔首安抚道:“司乐大人,他们这几日彩排不断,略有疲惫实属正常。”
左司乐看着堂内默不作声的宫伎们,长叹了一口气:“能汇聚于此参加祭月的宫伎,随便提一个去民间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连个预期都达不到?不是我逼的紧,如若此次祭月开场有半点疏忽,教坊司的脸可就丢大了!”
徐尚仪见状,双眸间灵光一闪,忽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羽裳,连忙道:“司乐大人,那位姑娘坐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太子殿下的贵宾。不如我们先招待贵宾,让宫伎们缓一会儿?”
“你不早说?”左司乐闻言嘴角一抽,方才他的那些气话,可全都让太子殿下的人听去了.....
徐尚仪那不轻不重的话一落,几乎整个堂中的宫伎的目光,全投向了羽裳的身上。
羽裳见状一双清澈的凤眸慌忙躲闪,正当她欲要起身表示些什么,却被身侧的蔷薇按住了香肩。
须臾她附在羽裳耳畔,轻声道:“你是太子殿下的贵宾,自然是等着他们来拜你。”
蔷薇这细微的小举动,引起了左司乐的极度不满。
他仍然闲靠在圈椅上,一手端起茶盏,随即掀起茶盖在盏沿上搁了搁,随即抿了一口温茶,缓缓道:“姑娘虽贵为太子殿下的贵宾,但身份若是清倌,吾等是不可能行礼的。”
蔷薇勾起红唇,上前道:“此女贵为殷烈王妃,尔等就算不跪拜,行礼是最起码的。”
是时,站在羽裳身旁的夏忆淮,以及堂中的宫伎们听闻,纷纷对着羽裳行了一礼。
左司乐与徐尚仪见状,相继对视了一眼。随即两人一前一后迅速走下座位,来到了羽裳面前拱手行礼一番。
左司乐更是垂下眼眸,赔笑道:“小人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还请王妃恕罪。”
羽裳摆了摆手,“无妨。我闲在殿中坐着,久闻教坊琴音亲切,故到此一看。”
左司乐见羽裳没有多加责怪,内心松了一口气。问道:“王妃可是精通琴技?”
“左司乐不必拘谨,叫我羽裳即可。我不过是曾跟着孤鸿大师学过几月皮毛,不算精通。”
话音刚落地,羽裳便陷入了沉思,说起她与玉琴、与孤鸿大师的缘分,还要归功于沈夫人。
十年前大夫人拖昔日好友引荐,结识了琴技高超,被世人誉为“伯牙转世”的孤鸿大师。
沈夫人自见到英俊潇洒的孤鸿大师,就犹如见到先贤伯牙一般,将他视为了乐界登峰造极的“琴仙”。
她为了将一贯以“浪迹天涯”为名的孤鸿留在殷烈,便巧舌如簧,吹嘘国公当年也是风靡四国的名门武将,一定会成为孤鸿的“钟子期”。
孤鸿常年漂泊四方,也需要定下心寻一位传承琴技的才人了,所以便同意留在国公府,这一留便是两年。
孤鸿留在国公府两年,国公并未成为那位“钟子期”,但长姐却颇有“钟子期”的影子,与孤鸿亦师亦友,常常赞美孤鸿的琴技,逗得孤鸿将毕生绝学都搬了出来。
羽裳身为庶女,自然是只可远观而不能“亵玩”焉。
但孤鸿瞧见国公府中还有一女,长相灵动可爱,又时常趴在远亭探头遥望,便询了长姐之意,问羽裳能不能一旁听学。
长姐虽是点头答应了,但沈夫人却是万般不肯,时常背地从中作梗,找各种理由撵走羽裳。
羽裳听学有一节课没一节课的,自然有再大天赋也不及长姐。
“孤鸿大师?说到底我们还是同门兄妹啊,我也是孤鸿大师三年前游历巫苏时,亲授琴技的弟子。”
左司乐那粗犷的嗓门,顿时将羽裳从回忆里拉回。羽裳看着他莞尔一笑,缓缓道:“我们还真是有缘.....”
左司乐又喜又惊,恨不得拉起羽裳的玉手上下晃了晃,一脸欣慰道:“何止有缘,这世间能得孤鸿大师亲传的弟子能有几位?以后你也别叫我什么左司乐,你叫我师兄,我唤你师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