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所言极是本朝天朝上国,怎么能够让一个番邦小丑予取予夺这次敢派细作到本朝查探山川地理,下次就敢纵兵攻打州县,劫掠百姓”
看刘平精神大振,徐平淡淡地道:“纵兵攻本朝州县,掠夺百姓,党项赵元昊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他认错,朝廷薄责而已”
吕夷简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另一边坐着的张士逊。
张士逊心领神会,对徐平道:“你终究还是年轻,只想着意气用事,刚才两位相公所言才是老成谋国契丹在北,常年数十万大军压境,岂可再在西北轻启战端所需兵马,所需钱粮,朝廷如何支应为今之计,只有稳住党项,徐徐图之。不然,契丹必然会乘机勒索,那时候怎么办”
徐平不得不又叹了一口气:“枢使,你说的并没有错,稳住党项,徐徐图之。但是,现在只看见了稳住党项,甚至不惜姑息纵容,任由元昊打朝廷的嘴巴,那徐徐图之四字又在哪里讲实话,只有后面的徐徐图之能够坐实,前面这稳住党项才是老成谋国没有徐徐图之的事情做出来,稳重党项又是为什么”
张士逊勃然变色:“朝廷大计,你不过一个三司副使,又知道什么本朝以上国之尊,对党项施以恩义,他们必然会感恩戴德,又岂会纵兵谋反”
徐平不由摇头冷笑:“如果元昊不感恩戴德呢那怎么办自他继位已来,边境上入境抄掠的事情一天多似一天,一次比一次严重。在党项,重订番胡官制,大肆扩民为军,甚至连本朝的年号都不用了我虽然只是个三司副使,这些都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也还是听说过的。视而不见,掩耳盗铃,将来一旦元昊反了,如何应对”
想起在前世,也有像党项这么一个小势力,这边天天打枪打炮的时候,他们偏偏就知道心向祖国了。你把脸凑上去,想着用恩泽感化他们的时候,老大的耳刮子便就一个接一个地打上来。很简单,打你你就忍着,越打我越有好处,我为什么不打
万事操之在我,雷霆雨露,无非君恩,不让他们明白这一点,你去凑什么热乎
徐平心里知道,事情不能怪张士逊这个人,他是枢密使,必须站在枢密院的立场上说话。徐平说的,难道他真地不明白不是不明白,做不到而已。对党项施以恩泽稳住容易,徐徐图之难,现在的枢密院,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超出自己的能力,就是心里明白张士逊也得装傻。
整个官僚系统,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牢不可破,就像一张蜘蛛网一样,进来的官员就得老老实实在网上趴着。这样的系统,习惯性的都会把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做成签个字讲句话的日常事务,而要突破常规的事情,他们会本能地排斥。
而对党项徐徐图之,显然是不可能按常规来做的。所以,宰执相公定出来的方略听起来没问题,但到了具体执行上,便就被具体办事的吃了一半,吐出来一半。
张士逊被徐平气得满脸通红,但偏偏又没有话来反驳。实际上,按照官僚们的习惯,也不需要反驳。我做事既不需要你的同意,也不在乎你的反对,为什么要反驳
徐平没有什么表情,实际上他自己都有点麻木。面对顽固至极的官僚系统,他自己也做得举步维艰,三司哪怕就是经过了大规模的人员更换,做事也还是不容易。
你对办事的公吏说,这件事情应该这么办,公吏马上告诉你,按照惯例是怎么样的,哪一年哪一月,朝廷哪道诏书,哪道敕令,或者是哪位长官,定下来了这种事情应该这么办。如果你说,不要管那些惯例,按照我说的办。好,公吏绝对不会跟你回嘴争论,转身就按你说的办了。但是,后边遇到的事情,你不指示,他就不做,因为你说了不要管以往的惯例了。然后就是大量的事情卡在这个衙门,公文堆积如山。
任你聪明绝给党项听。”
这话一出,基本就是同意了徐平的意见,张士逊再不好说什么。
徐平又道:“枢密院如果派细作到党项一时不方便,那就以后再说。但是,此次的事情也不能如此轻易地算了。陛下最好下一道手诏,命使节带给赵元昊,让他解释清楚此次事情,为什么要派细作来。自继位以来,到底做了哪些事情,朝中内外,都说党项要反,他如何解释。不得已,只好立一个誓来。”
徐平说完,看了看殿中的人,见没有一个人说话。显然,在他们心里,觉得这样做过了,太折赵元昊的面子,担心一不小心真逼反了怎么办。
徐平暗暗叹了口气,你们越是怕他反,他越是会反,这道理真地很难理解吗
最后,徐平捧笏,看了看刘平,对赵祯道:“臣赞同刘太尉所说,派大军到西北边境,镇慑党项。至于统军将领,可以容后再议。还是那句话,万事操之在我,能战方能和。赵德明难道就是真心臣服了观其一生,不断开疆拓土,也是暗藏反心。只是他是暗反,积蓄力量而已。赵元昊以后是会明反,还是暗反,还是要看朝廷应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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