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虽不是六月,但绝对不是落雪的季节啊。
特别是开封府这么点儿地方,只唯独皇宫落了厚厚一层雪,红色的宫墙上,白雪皑皑,这原本该是相当有意境的场景,可现在看来,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这如何不让人惊恐!这是……天谴啊!
不谈搞玄学的官员惶惶自恐,便是往日里不信这些天命之说的,都心有戚戚。当然,在这之中,有一群人非常活跃,那就是御史,当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想不活跃也不行。
一般来说出了不好的事情,朝廷的惯例是找个人出来背锅,背锅的对象也很多,上到官家,下到地方臣子,只要你背得起,多大的锅都可行。
这信不信先是两说,就这当口,皇宫飘雪,谁都能联系到太皇太后“以母改子”上,怕不是……先帝死不瞑目?不不不不不,这是大逆不道啊!
宋朝太后临朝称制,其实并非先例,真宗时期曹太后就干得不错,但人曹太后绝没这么强硬的,一上来就把儿子苦心孤诣推行的新政一股脑儿推翻了,这是亲娘啊!不知有多少人对此议论纷纷,只是节骨眼上,谁也没敢往外说。
这雪一落,御史的折子就跟雪花一样飘进了皇宫里。
舆论压力大啊,司马光已经上了折罢相,这折子还压在太皇太后的案几上,她是个非常雍容华贵的女人,坐在那儿,便觉气度不凡。
高氏的姑母也是皇后,因为这个关系,她从小就出入宫闱,长大后嫁给英宗,耳濡目染,她其实是有野心的。这并不过分,相反她手段高杆,聪明才智半点不缺,否则想司马光这样的清高文人,是绝不会拥戴她的。
可这一场雪,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已明白,只要再上朝,满堂的御史都会弹劾她,让官家出来主持朝政。可她更明白,官家……并不在宫中。
早在她下令废除新政时,官家……就失踪了。
“还没有官家的消息吗?”
跪在旁边的太监战战兢兢地回道:“不曾。”
高氏望着窗外的白雪皑皑,心里堵着的气愈发难过起来,她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忽而头晕目眩,一时便栽倒了下去。
“娘娘!娘娘!来人呢,传太医!”
太皇太后病倒了!这个消息怎么压都压不住,不过半日,连寄宿在城中的赵煦和谭昭都知道了。
赵煦这个浓眉大眼小脑袋,原本是没打算搞落雪的,毕竟他只是重生,又不是成仙,他就是想弄也弄不出来啊,他原本是准备拜托小孙孙去皇陵那边搞点动静,或者是在汴京城中搞点奇异之事,只要能联系上皇权,不拘什么。
谭昭听了十分无语,这倒霉孩子心也是真够大的,不过人都重来一回了,无忌些也不能怪人家,不过皇陵还是别动,毕竟万一被人看出来,那就得不偿失了。至于天现异象,这个实在不好把控,再说宋朝“格物”蛮流行的,万一科学解释了呢。
这种东西要么一击击中,要么就石沉大海,谭昭就不建议走什么曲线救国,来最直接的啊。
赵煦就说什么最直接?
然后,才有了一夜落雪满皇宫。
“你的火,也是这么弄出来的?”
谭昭不想过多解释,便点了点头,话倒是什么都没说。
赵煦也不欲过多了解,他比较关心的是……太皇太后到底是碍于舆论“无奈”病倒,还是真的受惊过度病倒了,如果是真病,病得重不重?能下床吗?
别提什么皇祖孙情,那点儿微末的亲情,早就散播在上一世的各种争端之中了,没有一个皇帝喜欢被人操控着生活,或许太皇太后也是为了大宋好,但……他不接受。况且高氏为人霸道,他母妃怎么也算是生育有功,竟如此苛责她,这让他如何心平!
“接下来,台谏的人,枢密院的人,恐怕就要有所动作了。”赵煦如是道。
谭昭对大宋的官场设置真的头大,一层层的,就跟小学班干部似的,一个班四十个人,各个都有头衔,还美其名曰人人成才,这还不算,科举每两年搞一届,录取率每年都能突破新高,有时候一高兴,还搞补录,再加上荫官的,举荐的,勋贵搞镀金的,宋朝你说你穷你穷谁。
各种官位功能性重叠,三四个人干一个人的工作,效率不高不说,还容易有分歧。最可怕的是,这些文人写折子贼拉长,引经据典,挥毫泼墨,其实有些你看到底,屁话都没讲,简直浪费公共资源,但你要不看吧,他还一封封地上,反正本朝不砍士大夫头,贬了也有机会回来。
所以说,这群士大夫为什么这么嚣张?还不是皇帝给惯的。
感觉就跟玩过家家似的,关起门来大家你争我夺好不精彩,对上外敌,无论是辽国还是西夏,那绝对是和稀泥,能逼逼绝不动手,能给钱绝不逼逼,就跟檀渊之盟后,明明是宋朝赢了,还颠颠地给人送钱,跟西夏也是一样,这是瞅人家打了败仗揭不开锅,还给人送战后补贴还是咋地?
这鬼才逻辑,硬生生地还成了朝中的中坚力量。
反正就是一条,打仗耗钱耗民力,不值得提倡,反正我大宋的百姓,一定要生活在和平的年代。只要不打仗,百姓就能安居乐业。
这是骗谁呢这是!当然了,也不是没人拿这个开过刀,当初仁宗时范仲淹就干过官员考核制度,后来呢,你看范仲淹儿子范纯仁跟着保守派混,就知道结果了吧。
“你在想什么?”
谭昭一惊,终于从吐槽中回味过来,立刻便道:“没什么没什么。”
赵煦撇了一嘴:“一看就是有什么,说起来,你当初做的第一件事,似乎是规定了官员奏折格式问题?”
谭昭想了想,还真是:“没错啊,他们要拍彩虹屁,我给他们单独发挥的机会,干事吹捧两不误,多好,我饭都能多吃两碗。”
“……你难道狐疑没有看出我是在跟你要格式范本吗?”
谭昭嘴欠:“不给。”
赵煦就有点想打人了,他想想他现在才九岁,打人……不过分吧,想到这里,他就直接动手了。谭昭跑得多快啊,半点没欺负人小孩的意识,玩得开心极了。
第二日,枢密院和台谏系统果然都开始动作起来,多的是求新帝主持朝政,求太皇太后还政。小皇帝不懂事不要紧啊,得先稳住人心啊。
这事儿如今好歹只停留在开封,要传到西夏契丹那边,传到百姓耳中,岂非要大乱了。朝臣还是比较忧国忧民的,有些骨气硬的,直接在宫门口一跪不起。
要知道现在天气热是热,但那雪是真雪,而且这雪也是够邪门的,竟然都不带化去的,也就是皇宫内城百姓过不去,否则开封的民心都要乱了。
就两天功夫,高氏终于撑不住,先下了“罪己诏”,随后允了司马光的请罪折子,甚至召王安石进宫详谈,王公是知道小皇帝在宫外的,他是个敞亮人,当官多少年也没学会圆滑,就直言自己是为国为民,无愧于心,把人气得呀,当场就被人赶走了。
然而就是如此,雪也还未化。
皇室急,朝臣急,有些人甚至冲撞了宫人也要面见圣上,但圣上本人……就混在他们中间。
这可不就尴尬了嘛,等他们冲进新帝学习知识的宫殿,赵煦就从人群中跳了出来。
众臣见了,已然是要搞个潸然泪下的大场面了,赵煦一看立刻抬手让他们起来,这怎么好起来的,必须告状啊!这是赵家的天下,就不该拥立个女人临朝称制。
要不说士大夫一张嘴呢,前些日子这些人还在花式吹捧太皇太后呢。
赵煦也不恼,他如今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跟这些老家伙、老小子杠,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你和稀泥,这些人就会蹬鼻子上眼。
真该让他们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
唔,好主意啊,赶哪天找小孙孙实践一下:)。
不过现在,先等他开个简陋的朝会再说。一群人,战战兢兢地拥着新帝,连带文彦博他们都被请上了朝。
就在众臣叩拜赵煦之时,巍巍宫墙间,雪意……渐渐消融。
有小太监跑着跌倒进来,似是无惧伤痛一般报告着好消息,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果然果然,先帝是不满太皇太后临朝称制了。
没关系啊,他们也可以辅佐新帝,跪求别再玩什么“六月飘雪”了,小心脏承受不起啊,这以后看到十二月落雪,都要有条件反射的心里阴影了。
此时此刻,不管是谁,望向赵煦的眼神,都慈祥到不能再慈祥。
赵煦小眼睛一眯,心想你们都这么看朕了,朕怎么好意思不搞点事情呢,他立刻表示朕要学习,不过朕年纪小,奏折行文不能太难,要不就先从改变奏折格式开始吧,诸位爱卿,你们觉得如何?
众臣子:……行行行,陛下您说的都会!
涌泉殿中正在养病的高氏得到消息,手中的锦被都揉作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一日手札:红红,你看我这业务水平,是不是超棒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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