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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陆小凤和花满楼正式拜访公主府。

一大清早起来,花满楼听陆小凤讲话,有点疑惑地问:“你怎么说话口齿不清的?”

陆小凤顶着脸上的两坨红色,面不改色地对花满楼说:“因为我在吃煮鸡蛋。”

花满楼:“……吃了一路?”

陆小凤:“对啊。”

花满楼歪了一下头,笑而不语。

因江南花家是来同公主殿下做生意的,因此这陆花二人自然是受到了公主府的欢迎,紫杉自门口迎接,一路把二人领到了公主的正屋。

李鱼的闺房,同一般女子的闺房差别很大,外间用来待客,里间用来办公,而床榻与办公桌之间,还放了一面巨大的屏风。

这属于工作生活不分家型公主。

今日接待花七公子,正是在外间。

花满楼是一个风度翩翩、面如冠玉的男子,他身着锦衣,手持纸扇,面上带着微笑,进退有理。

若不是看他双目无神,任谁也看不出他竟是个瞎子。

就连李鱼,也忍不住为他感到惋惜。

但花满楼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回事情。

至于陆小凤,李鱼昨晚已经见过了。

陆小凤披着一件大红的披风,相当的神气,看见李鱼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朝李鱼歪了歪头,只是没说话。

李鱼颇为嫌弃的侧了一下头。

今日花满楼前来拜访,主要是受楚留香所托,从楚留香那里,他也已听过了公主的意图。

公主想卖衣裳,而且她卖的不是那种昂贵的奢侈衣裳,也不卖最时兴的款式,她只想卖最简单、最朴素的衣裳,用粗布或者麻布做成。

花满楼当然也听过,公主设计了一种神奇的缝纫机,只消片刻,就可把衣服缝的结结实实。

这年头的江湖,奇人异事颇多。据说有一个公子,发明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暗器——暴雨梨花针,其力之大,可透身而过,若被击中,绝无生还可能性。

所以,有能缝纫的机器,也不是什么太值得惊奇的事情。

花满楼来,主要是想问问公主,这生意是想做多大。

公主微笑,道:“还请先到我们缝纫厂看看去。”

众人移步。

出了公主府不远,就有另一座规模颇大的院子,院门口挂着一个新做的牌匾,上书“女子缝纫厂”五字。

一进门,就听见一阵细细密密的机器运行声,这声音不小,想必机器的数量也不太少。

花满楼信步往里头走着,在一片黑暗中仔细倾听一切的声音。

离屋子越近,机器的声音越吵闹,又有人的呼吸声,这些呼吸都很轻,听起来都是女子的呼吸声,人数众多,且无人说话,许是都在认真干活儿。

已有人呈上了成衣,乃是棉布做成的短打。花满楼伸手一摸,只觉得针脚密实,的确是比寻常人家自己缝制的质量要好上不少。

花满楼略一思量,问道:“不知公主此处成衣,打算卖价几何呢?”

李鱼直接了当地说:“短打三十文,长衫五十文。”

花满楼表情惊讶。

这个价格……可以说是很低很低了。

此时,百姓一般都穿布衣,青布一段的价格最低是两百文,一段布六十尺,做一身短打,起码得八尺到十尺。

也就是说,做一身短打的布料,最起码得花二十文,长衫那就更不要说了。

而且这还仅仅是布料,布料拿回家去,还得又裁剪又缝纫,一身布料想要变成衣裳,那还得花很多时间。

外头倒是也有卖成衣的,多半是布庄把活计包给一些想考做女红挣钱的妇人们,只是少有做布衣的,多半都是绢或者绸,因为布衣要是卖太贵没有人买,太便宜又连人工都补不回来,所以干脆不做了。

这也就导致了成衣的市场需求量并不是很大,因为大多数百姓都不会去买贵的绢衣、绸衣,能买的都是有点钱的人家,这种人家,注定不会太多。

但是……若是有人能把青布成衣的成本降下来呢?

若是青布的成衣便宜到大多数百姓都愿意买呢?

花满楼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他发觉,这位公主真的很聪明,她不去抢那些布庄的成衣生意,反而要自己重新开辟一片市场!

更重要的是,这市场的体量实在是太大了!

百姓的数量,可比富人的数量要多得多的多,只要销路能铺开,简直太有得赚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

花满楼道:“公主的想法极好,只是不知成衣产量如何?”

市场体量再大,若是没有那么高的产能,也是白搭。

公主道:“三个月之后,预计达到月产二十万套。后续规模会以进一步扩大。”

花满楼:“!!”

公主的话淡淡的,也不带卖弄,也不带欣喜,好似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而这也的确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

纯熟的流水线作业,让每一个女工每天都可以做到完成10套短打成衣。1

厂里现在女工的成分,一是原别离院的姑娘们,二是从万马堂解救回来的女人,光马空群就有将近二十个女人,还有那公孙断的女人、云在天、花漫天还有一众大小头目的女人,加起来都有小几百人了。

整个冬天,阿云都在忙着让新来的女人熟悉缝纫机,现在,阿云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人物——所有的女人都是熟练的工人。

之前都是小打小闹,现在,才是缝纫厂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

加上沼气灯的运用,缝纫厂实行三班倒工作制,确保每一台机器都在不停的运转。

产能,那是大大的有。

而且,这蛋糕,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跟她抢,因为除了她李鱼之外,没有人能够创造这种奇迹。

花满楼忍不住道:“不知公主这里,究竟有多少女工从事缝纫工作?”

公主微笑道:“三百多人。”

花满楼的脸上,此刻才终于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三百人!区区三百人!一个月做……十万套成衣!哪怕是再好的女红,又裁又剪又缝又补,一套成衣也得做上一天,三百女工,搁正常情况,不过区区九千套成衣。

翻了十倍!

这简直不可思议。

一个月十万套,按照一件成衣赚十文钱来算,那也是一千两银子。

或许在一掷千金的人看来,一千两银子远远太少,可是不要忘了,现在这个时代,一石粟谷,也才二百文。

有魄力一掷千金的人,毕竟太少太少,公主愿意脚踏实地安安稳稳的做生意,也是一件令人很欣赏的事情。

而且……

花满楼又道:“不知公主说的后续规模可以扩大,是何打算?”

他对公主的后续打算,很是感兴趣。

陆小凤也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倚在门上,等着听公主的宏伟大业。

毕竟昨天夜里,公主已经令他惊讶过一回了。

公主对自己选定的合作伙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而且就算叫别人知道了她的计划,也没有人有能力阻止她。

公主道:“我欲招女工进厂,银州城的小女孩、妇人、老妇人,都可入厂做工,银州虽是小城,人口也不多,但也是个城,能用的人可不少。”

况且,她把从万马堂缴获的钱,全都撒出去给百姓了,难道就真是白给?现在也到了他们回馈的时候了。

她又道:“今年,我打算令部分百姓种棉花。”

地,已经挨家挨户的分下去了,针对农田的措施也已发布,地租三成,剩余的七成全归农户所有。

即使她收的不多,但是银州良田万顷,能收上来的东西也很可观,更何况那剩下的七成棉花又不能吃,到时候叫人去,按照批发价收购了来,从源头就能把成本压下去一大截。

花满楼不亏是做生意的家族里长大的工资,听到这话之后,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道:“公主是说,成本还可以再压。”

李鱼满意的微笑,道:“对。”

花满楼道:“只是……缝衣的时间虽压缩了,可棉花变棉线、棉线变棉布的过程时间缩短不了,产量怕还是堪忧。”

李鱼道:“新式纺纱机已在设计,这不是问题。”

所谓的新式纺纱机,自然指的是大名鼎鼎的珍妮纺纱机。

珍妮机的结构并不复杂,但是却能大大提高纺纱的效率。

李鱼做科普杂志的,自然有一颗大大的好奇心,时常在网上搜索一些知识学习,这珍妮机的构造,也就是那时候研究明白的。

现在,她还是很感谢当时的自己。

花满楼微笑,点头,道:“花家愿与公主殿下合作。”

李鱼也微笑,道:“如此,便麻烦花公子了。”

陆小凤叹道:“公主殿下的脑袋瓜子,怎么就那么聪明呢?”

李鱼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笑容里另有话说,便笑道:“怎么?陆公子有话要说?”

陆小凤道:“我昨日见一老汉,打骂一女童,说她好吃懒做,乃天下第一大的赔钱货。”

——赔钱货,一个一贯用来骂女人的词。

陆小凤是个性情中人,见此情景,自然认不得,上前去制止了那老汉。

那老板虽被陆小凤制住,却仍破口大骂,骂陆小凤多管闲事,有本事替他把这赔钱货养了啊!

陆小凤当即掏出五十两银票来,甩给那老汉。那老汉见了钱,笑的是见牙不见眼,又对着陆小凤说起恭维的话来。

陆小凤板着脸,威胁那老汉,再大骂小姑娘,就小心自己屁股开花!

无耻老汉自然点头称是。

这件事虽然解决了,陆小凤的心里却是很不得劲,因为他在想,还有多少小姑娘在家会被这样虐待呢?

可是又有什么解决办法呢?女孩子能怎么赚钱呢?难道都去青楼里卖么?

今日一见门口那“女子缝纫厂”五个大字,陆小凤的心里便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安乐公主不只是想赚钱而已,她大剌剌的说自己只要女子,岂不是给了女子一条赚钱的路子?

然后,他就听到公主的打算了,她的确打算在银州城招工——只招女子。

陆小凤叹道:“有公主殿下的女子缝纫厂在,还有哪个无耻老汉,敢说自己家的女儿是赔钱货呢?”

李鱼颇为意外的看着陆小凤。

她看到陆小凤第一眼就发现了,这是一个不知俗世的可爱侠客,他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舒适感,这似乎来自于他的被偏爱。

她翻看了陆小凤的人物生平,愈发确定了这一点。

江湖上的每一个人,都喜欢他,他的每一个朋友,对他都非常的好,他的每一个女人,也都同他度过了甜甜蜜蜜的一段好日子。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天之骄子,所以才可以一直保持着这种向上的可爱劲儿。

但是,今天,他令李鱼很惊喜。

他富有同情心,而且还具有相当高的政治敏锐度,只从一个招牌,就看出了她有提高银州女性地位的意图。

是个人才呀!

李鱼大笑起来,点点陆小凤的肩头,道:“你怎么那么机灵呢?”

陆小凤对着公主殿下扬唇一笑,道:“聪明人碰见聪明人,总会显得更机灵的。”

陆小凤是个江湖浪子,生平与无数仙子魔女谈过恋爱,饶是如此,见公主眼角那颗小痣,平添几分妩媚之感,心中也不由的一荡。

他早主动惯了,根本不扭捏,垂着眸望着公主,嘴边噙着醉人微笑,低低道:“公主这样聪慧,陆小凤真是想多呆一段日子,看看殿下还有什么样的妙招。”

见识是真的,想和公主殿下也谈一段恋爱也是真的。

公主殿下也并非那等不懂风月之人,听陆小凤声音低沉,隐隐有些诱惑之感,丝毫不惊慌,反倒是啪的弹了他挠门一下,倨傲地道:“我公主府又不是没地方住,你爱住多久住多久吧。”

又扭头,对花满楼笑道:“我听闻花公子于花卉之道有大造诣,银州植被单调,我又欲在公主府中建花园,不知花公子能否多住几日,也好请公子赐教。”

花满楼文质彬彬、气质温和,任谁和他说话时,都会客气几分,李鱼也不例外。

花满楼微笑道:“能帮公主的忙,花七自然愿意。”

本来,他就不是性子急躁的人,银州城每一天都是新的,花满楼自然也想多体验、多感受。

于是,这陆花二人便决定在公主府小住一阵子了。

众人又聊了几句未来的服装业商业版图,便动身打算回府用午食了。

李鱼被紫杉扶着,刚走了两步,宽大的衣袖便被拉了拉,李鱼一回头,便看见陆小凤一边摸自己的胡子,一边对着她笑。

李鱼也不由笑了,道:“陆大侠,又怎么了?”

陆小凤道:“我住进你的府里,可是为了随时随地看你的奇思妙想的,不知道我想见公主时,公主愿不愿意见我呢?”

李鱼板起了脸,故意道:“那可不行,我忙得很,你没事不要来烦我。”

陆小凤歪着头,道:“谁说我没有事呢?我来找公主,一定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

李鱼才不信!

果然,到了第二天下午,陆小凤就借着“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事情的由头,求见公主。

李鱼有点好奇他要说什么,于是令他进来。

结果,陆小凤双手捧着一只蝴蝶进来了。

李鱼:“就这?”

陆小凤眉毛一扬,理所当然地道:“这当然很重要,你瞧瞧,银州的天这样冷,居然能有蝴蝶生出来,这不奇怪么?这不重要么?”

李鱼盯了他半晌,忽忍不住笑了,对陆小凤道:“那你把这只重要的蝴蝶留下吧,我养,我养还不成么?”

陆小凤大笑,转身走了。

当天晚上,李鱼还真叫紫杉给这蝴蝶喂了蜜水,紫杉一副“我看不懂,但是我大受震撼”的样子。

至于中原一点红,他已经保持一副面瘫杀人脸很久了。

第二天,陆小凤借故又来,这次他带了一个肉馕,说是外酥里嫩,好吃的很。

李鱼:“…………”

李鱼赏脸吃了两口,感觉味道还真的……还可以。

第三天,来的不是陆小凤,是沈三娘。

沈三娘带来了一个李鱼期盼已久的消息——花白凤进城了,她已经与沈三娘联系上了,令沈三娘今天下午前去见她。

她还以为自己是沈三娘的主人。

沈三娘来,是请示李鱼,下一步她该怎么做。

李鱼甩出了那把□□,令沈三娘将此物带给花白凤,就说是从马空群那里找到的。

另外,她还要沈三娘在花白凤面前贬低傅红雪,着重描述他的痛苦、他的纠结,还有他对安乐公主那种奇妙的言听计从。

沈三娘领命而去。

李鱼微笑。

因为原生家庭的不幸,李鱼其实是个很早熟的女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察言观色,长大以后,也因为对人心的洞悉获得了很多发展机会。

她知道有一种人,男的女的都有,他们会把自己的孩子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忍受不了孩子任何的反抗,任何一点点令他们觉得自己失去掌控力的事情,都能叫他们勃然大怒。

花白凤正是这一种人。

她虽然没把傅红雪当亲儿子看,却觉得傅红雪就应该牢牢的被她掌控着,心甘情愿的当她的工具。

傅红雪全心全意的爱着她、崇敬她、尊重她,这让她感到十分满足。

这个女人从前就是白天羽的外室,很少能得到白天羽的眷顾,而白天羽死后的二十年,她更是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之中。

傅红雪对她纯粹的感情,是她自信心的来源。

而如果沈三娘告诉他,傅红雪移情了呢?他对另一个人言听计从,甚至为此,放弃了亲自处置马空群。

如果花白凤知道了这个,她会对傅红雪露出什么样的嘴脸呢?

如果这个傅红雪身上还带着白天羽的遗物,这个遗物里头还写着“吾儿亲启”呢?

如果她珍爱的亲儿子叶开也在银州呢?

李鱼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头,撑着头,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笑容。

有的时候,不爱就是不爱,不管你多乖、对卑微,不爱就是不爱,傅红雪。

你没有真正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会让你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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