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时间和外面世界不同速。
钟恒在病房坐了整晚,感觉像把前面二十多年重新走了一遍,按理说应该看透想通,但他这个人胸怀向来不够宽广,一贯记仇记恨,不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这口郁气也像堵在胸口二十年,挠心挠肺,横竖排遣不掉,怄得眼睛酸胀。气到最后,全都气到自己头上。
熬到清早,钟恒去找护士来给许惟量体温。
连着几天没修整过,他胡碴都冒出来,身上这衣服还是前天的,那天晚上泡过水,滚过灰,又脏又皱,整个人邋遢得很。
护士看不下去,做完记录,眼皮掀了掀,瞥他一眼,见那眼睛里都是血丝,也不忍说狠话,委婉提醒道:“你女朋友情况很稳定,可能是之前太缺乏休息,就是睡得长了点,你真不用寸步不离地守着,抽个空去洗洗吧,你这样子小心吓着她。”
钟恒有那么点茫然,低头看看自己。
护士叹口气,换了输液瓶就走了。
钟恒视线往四处瞥了瞥,看到前天晚上何砚叫人拿来的衣服,他进卫生间换了,洗漱了一通,出来坐到床边。
床上的人闭着眼,呼吸很轻,这张脸除了眉和眼睫是黑色,其他哪儿都白,两片唇也没多少血色。
钟恒手伸过去,在她额头贴了一会,掌心温温凉凉,不烫了。他握住她的手,攥紧,头靠过去,贴着被褥,嘴唇在她指尖碰了碰,眼睛就闭上了。
他太久没阖眼,在这清早攥着她的手模模糊糊睡过去。
钟恒是被惊醒的。
他做了个噩梦,梦里下大暴雨,他骑一辆破自行车载许惟,下坡的时候没刹车,把许惟给摔着了,头破血流。这么一吓,顿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钟恒眼睛睁开,视线聚焦,愣了愣。
许惟眼珠微微动了下,和他目光笔直相对。
“钟恒。”她眉心蹙着,右手在钟恒掌中转了转,几根手指捏住他的大拇指,没什么力气,合不拢。
钟恒直起身,佝着头凑在她面前。
“……醒了?”大手掌捧住她的脸。
“嗯。”
“疼?”
许惟摇头,眼睛又阖上,脑子里仔细回忆,眉头越皱越深,那晚的事还有些残留印象。她沉默了半晌。
过了一会,她问:“今天几号了?”
钟恒顿了顿,低声说:“二十九号,你睡了好久。”
“蒋丛成呢。”
“被抓了。”
“俞生……就是跟我一起的那小孩,他得救了么。”
“嗯。”
许惟睁开眼,看着钟恒青黑的眼睛,“你……”话没说完,嘴被他咬住。
许惟感觉到他手有点儿抖,亲得也糟糕,胡碴扎到她的脸,嘴唇一撞,舌就撬进去,没有过度,她一口气没出去,他舌头已经到她嘴里,吻技跌破历史下限。
幸好他很快冷静了,没持续太久就退开,贴着她的脸庞喘息。
许惟胸口起伏,半天才缓过来。
“钟恒,”她又要开口,“我……”
“结婚行么。”
“……”
许惟懵,钟恒自己也懵。看她睁眼,乱七八糟的一堆话挤在喉咙口,推来搡去,磋磨半天把这句从心肺里拉出来。
这婚求得太突然。
钟恒脑袋抬起来,黑漆漆的眼睛跟熊猫差不离了。她不吭声,他眼睛又红得厉害,“许惟,跟我结婚。”
许惟心跳过快,脸庞有了些血色。
她喉咙动了动,身上的疼痛提醒她之前发生了什么。
还有很多事没解决,也还有很多事欠他交代。
“钟恒,你等会,我有事情要告诉你。”许惟手指动了动,“我不知道怎么说,你给我点时间,我组织一下语言。”
她抬起没伤到的左手,推推他胸脯,“你坐。”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许惟看了一眼,说:“你先接电话。”
刚说完,铃声歇了,敲门声又来了。
许惟:“开门啊。”
钟恒朝她点头,转身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脸色就不好了。
何砚贴着小窗口往里看,钟恒把门一拉,何砚往前一跌,差点栽倒:“你干嘛?”
钟恒把他往外推。
到了走廊,钟恒压低声音说:“她才刚醒。”
“已经醒了?”何砚语气轻松了点,“状态怎么样?”
“不好,做不了笔录。”
“谁说我是来找她做笔录的?”何砚看着他,“你别这么敏感成么,她既然醒了,我进去看看。”
钟恒皱眉:“她说不了很多话。”
何砚审视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怕我提那些?”
钟恒默不作声。
“咱们现在算不算朋友了?你别老拿我当警察防备着成么。”何砚说,“这样吧,我保证,我今天绝对不主动提那些,我就作为一个朋友来看看她。”他拍拍钟恒的肩,“进去吧。”
许惟正看着门口,他们一进来,她就看见了钟恒身后的何砚。
钟恒快步走到床边,轻声说:“何队来看你。”
许惟没有说话,头点了下。钟恒倒了杯水,喂她喝了两口。
何砚走过来,站在一旁对她笑笑:“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许惟说,“你坐吧。”
何砚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看了看她的脸色,又问了几句,都是些寒暄的话。
许惟敷衍地应着,过了会,在何砚打算告辞时,她忽然拉住钟恒的手,说:“我饿了,想喝粥。”
“我去买。”钟恒立刻起身,“还想吃别的吗?”
许惟点头,“你看着买。”
何砚在一旁说:“那刚好,你去买吧,有我在这儿。”
钟恒没理他,对许惟说:“我很快回来。”
“嗯。”
钟恒临走前警告地看了何砚一眼,何砚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等钟恒一出门,许惟就说:“何队,我有事情告诉你。”
何砚早看出来她是故意支走钟恒,已经猜到她有话要说。
“跟蒋丛成有关?”
“嗯。”
“跟你姐有关?”
许惟一愣。
何砚没有跟她卖关子:“我已经见过你姐了。所有的事,我也都知道了。”
许惟看着他,明显有些惊怔。
何砚说:“那天晚上你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那小男孩的电话一直是通的,我们也是通过那通电话找到你。”他脸色微沉:“你姐还有你母亲都已经承认,所有的事基本上都清楚了。本来今天不跟你谈这些,但你自己提了,所以我顺道告诉你,你姐姐方玥已经到了禺溪,现在在看守所,她提出要见你。”
许惟没有说话,眼神慢慢冷了。
她低下头,缓慢地问:“她都承认了?”
“嗯。”
“我猜得没错?她拿我当替死鬼?”
何砚点头:“嗯。”
许惟没再问。
何砚说:“你怎么想?”停了停,他说,“按钟恒的性子,肯定不会同意你见她。”
许惟微微一顿:“钟恒……他也都知道了?”
“对。”
“所有的事?”
“嗯。”
许惟无意识地捏了捏手指,“我坐牢的事,也知道了?”
何砚点头。
许惟手心渐渐渗出汗。她声音低下来,“……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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