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惟没找到颜昕,却收到短信。颜昕说去拍夜景,不同他们一道吃饭。玩摄影的人多少出门跑过,倒也用不着担心。
许惟回到旅馆,前台的小章正在玩手机,见她回来,热情地打招呼:“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他和石耘差不多大,圆脸盘,看上去憨厚老实。
许惟想起石耘,问:“之前开货车那小伙子呢。”
“哦,石耘吧。”小章之前在巷口和石耘碰上,听说小老板的朋友介绍了两个客人过来,看来这就是其中一个,他解释说,“他送货去店里了,晚了老板又要骂。”
许惟想起那一车五金配件。
“就是你们这旅馆的老板?”
“对,老板在建材城管五金店,小老板管旅馆。”
许惟问:“你们小老板一直在这里?”
“对,回来后就来店里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半年了,自从琳姐嫁到禺溪去,一直都是老板两头跑,不过他还是在建材城待得更多,这里主要是赵哥在负责,后来小老板突然就回来了……诶,您问这个做什么?”
“啊。”许惟听得认真,一时卡壳。
小章瞄她几眼,突然笑了,“您别紧张,我知道您是看上我们小老板了。”
许惟:“不是,我……”
“不用解释,”小章了然地伸出手指比给她看,“行情好的话,我们每接待十个单身女客人,大约会有七八个跟我要小老板电话,这很正常,何况您这么漂亮,这是我们小老板的荣幸,这个忙我肯定帮。”
他大手一挥,爽快地写下钟恒的号码,把便笺推到许惟面前,“不用谢,祝您成功,早日成为我们小老板娘,媒人红包随意给点就行。”
“……”
许惟低头瞥一眼,便笺上十一位数字,138打头。
如果钟恒看见自己这么轻易就被人卖了,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盛情难却。
许惟从善如流地把便笺揣进口袋:“行,红包到时给你包个大的。”
小章嘴咧到耳根,好像自家猪肉卖了个好价钱。
许惟笑着往外走,跨过门槛,看见赵则待在墙边,尴尬着一张脸冲她傻笑,而另一个人已经转过身,长腿迈下台阶。
赵则摸摸鼻子,好像对偷听的事不大好意思,指指钟恒的背影示意她:咱走吧。
车是一辆面包车,红色,就停在巷口。
三个人坐辆面包车实在宽敞,赵则开车,钟恒坐副驾,后头一大片江山都归许惟。
赵则一心二用,既当司机,又致力于活跃气氛,甚至说起老同学的近况以求勾起他们的兴趣。
这些年过去,除了留在家乡的几个朋友,其他人早已疏离,但多少还有社交网络上的联系,企鹅群也从高中保留到现在,想找谁都能立刻发条信息。
除了许惟。
赵则至今不明真相,只知那年许惟考去首都的传媒大学,没几个月就和钟恒分手,所有联络方式弃用,慢慢地谁也联系不上她。
赵则一度怀疑这和他们的分手内情有关,也许当年两人闹得太僵,彼此伤透了心。他试图从钟恒嘴里打探,但钟恒似乎把那事当个痦子丢在心里,生生给它摁到血肉最里头,谁也别想瞧见一丁点儿原貌。
赵则其实不笨,他今天不提这些,只避重就轻地讲些轻松好玩的。
“蒋檬去年生了个大胖儿子,她生完一称,一百八,据说抱着胖小子哭了一天!许明辉你还记得吧,他前年开了麻将馆,天天陪客人打,结果他那手气臭的呀,输得裤子都没得穿,现在重操旧业和他老子去大排档卖烤串去了,据说月入两万,他那人作天作地,最近又琢磨着重开麻将室,结果被他爹拿着火钳满大街追着打……”
他讲得开心,可惜钟恒毫无反应,许惟倒是有心配合,然而半途走神,接不上他的话。
车里尴尬得能闷出屁。
赵则难免沮丧,默默闭嘴。
许惟突然问:“林优呢,她好么?”
赵则眼睛一亮,“啊对,林优,你最关心她才是,我差点忘了,她挺好的,还是那么酷,在外头闯荡几年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前年回丰州休养生息,今年年初到禺溪开酒吧去了,我跟钟恒去过一回,自个给自个做驻唱歌手呢,在那旅游区挺火的!”
“在禺溪?”
“对,你要想去,明儿我和钟恒带你去看她!”
“不用了,我本来就要去禺溪,我自己去找她吧。”
赵则:“你要去那?去玩吗?还是有事?”
“都有。”
赵则失望,“你不是特地回丰州的,是过路?”
他问这话时,副驾的钟恒点着了一支烟。打火机一亮一灭,夜风钻进窗,把那烟头吹得通红。
赵则后肩飕飕凉,匆促掉转话题:“行,那回头我把林优电话给你吧。前头就要到了,你饿了吧。”
百和路大修过几遭,周围建筑商铺早更新换代,唯独一个新华书店还在。
赵则刚把车停稳,林优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江边月色405包厢,你现在拎着钟恒给我滚过来!”
赵则一脸懵逼:“啥,你回丰州啦?”
“半个小时不见人,友尽。”
嗬,这火气!
赵则立马化身孙子,“林小姐,哦不,林大爷,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可惜我们这正忙着,没法来帮你修理。”
林优给钟恒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正在火头上,语气不善:“我这日理万机还抽空回来送温暖,你还矫情了。”
赵则:“我们真有事。”
“什么事?”
赵则不知怎么讲,瞥一眼钟恒,那人看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只好回头,小声告诉许惟:“是林优。”
电话里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你跟钟恒说话?那把电话给他。”
赵则牙一咬:“林优,我这儿有个人,不是钟恒。”
“……谁?”
“许惟。”赵则弱弱地说,“许惟回来了,我们跟她在一块儿呢,正要去吃饭。”
电话里静了。
许惟望着赵则的手机。
几秒后,赵则忐忑地抬起头:“挂了。”
许惟:“……”
江边月色是丰州最古老的ktv之一,和丰州一中老校区在同一条街上,当年曾是年轻学生最爱去的一家,然而风水轮流转,那里的老板没有追随潮流,这么多年只是小修过,里头仍然是朴素的老木头风格,少男少女早已看不上,爱去那的多是追忆似水流年的中年人。
赵则熟门熟路找到停车点。
许惟下车就认出来。
最后一次来是散伙饭那天。刚高考完,她独自从宜城赶回来参加班级聚餐,钟恒在车站接她,送她回学校取走留在宿舍的书本,再送她回姥姥家,晚上一起到这里的银河酒楼,散伙饭吃得很嗨,结束后一群人不舍得走,在江边月色耗了一晚上。
那时候,山清水秀月亮圆,每个人都年轻得很有希望。
电梯行至四楼,三人走出来,赵则在前头引路,穿过走廊,到了405包厢。
包间很大,除了林优,里头还坐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桌上堆满吃食和酒水。
有人调低音乐,站起来招呼他们。
许惟站在钟恒身后。
不知是谁激动地吹了声口哨:“哟,钟少爷这是带女人来啦?”
一票目光刷刷看过来,口哨越吹越响。
“是个美女哦,老大艳福不浅啊,还不介绍介绍?”
“对对对!”
有男人无耻地凑过来调侃,“妹子芳名为何?芳龄几许啊?”
赵则顿时头疼,赶在钟恒发作之前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都他妈正常点,她是许惟!你们不认识啦?”
一阵死寂过后,包间里炸了,全是此起彼伏的“卧槽”。
许惟客客气气打个招呼,脸上浮着笑:“好久不见。”眼睛在包间里搜索,刚瞄到林优,后者就站起来直接出门。
许惟顾不上笑了,立马跟过去。
林优在厕所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半往外走,看见许惟杵在洗手池旁,一条裙子土不拉几。十多年了,这女人的审美还是跟她相当不合。这脸,这身段,就该穿点性感的,吊带衫小短裙,多酷。
这什么风格,土掉渣。
而许惟则被林优的头发吸引,原来这一头酒红色短发里还夹杂着紫色。
林优走到一旁抽烟,眼尾瞥见那道影子过来,头都懒得回。
许惟知道这人喜欢听好话,酝酿着先夸她一遭,哪料林优等得不耐烦,掐了烟转过身:“许小姐有何贵干?”
许惟被这称呼喊得一愣神。
林优笑了笑,眼尾挑着,“多年不见,许小姐这是特地来看望老同学?功成名就还记得旧朋友,真难得。”
许惟:“……”
就知道这人没好话。
许惟了解林优,什么都不必说,先果断认错,“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来道歉么。”
林优翻个白眼:“你这歉道得不嫌晚了点?黄花菜都凉了一盘又一盘了吧。”
还真是。
许惟无言以对,以眼神请求她给点面子。
“你这个人可恶得很没逻辑。”林优不仅没给面子,连里子都撕个干净,“你是劈腿了没脸见人还是咋的,跟钟恒分个手,就跟我们都绝交,这战圈是不是拉太大了?那些人我不管,我林优是敌是友你分不清?我发现你不只笨得一塌糊涂,情商也十分可怜。”
许惟顺水推舟,一脸乖巧地听着。
林优骂完似乎痛快不少,暂时不想鸟她,“你自个反省去。”
林优一走,空气都顺畅了。
许惟顿时放松下来,上个厕所,在墙边靠了一会。
周围依然吵闹,包厢传来的歌声,洗手池的水流,厕所门口女人的交谈,很清晰也很真实。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来了个人。
“你哭什么?”这声音有点儿低。
许惟晃个神,抬头,“没哭啊。”她脸庞干干净净,没一滴眼泪。
钟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