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一直觉得,沈琼有点瞧不起自己的姐姐。
当初她要带吴灵惜走,当着她的面说的那些话,语气及用词,都不是多么尊重。
她明知道自己的姐姐过得不如意,却带着母亲远远离开,去往几百公里之外的地方,干脆利落、毫不留恋,那是对待亲姐姐的样子吗?那是甩累赘吧?
后来,她遭不住吴灵惜的“深深的爱”,想要将吴灵惜甩给她,便提出给她四千块,“不让她吃亏”的法子。怎么,沈萱就这么眼皮子浅?她的傲慢,简直掩藏不住。
如果说那时是“错觉”、“想多了”,那现在沈琼的用词,就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了。
“小地方怎么了?我偷了还是抢了?”她直直逼视着沈琼的眼睛,“还是说,你不是小县城里走出来的?”
沈琼张口就想反驳:“我……”
是,她也是小县城里走出来的,但她跟她不一样!
“大专又怎么了?”不容她开口,韶音继续说道:“我凭自己本事考的大专,没有堕落惫懒,辛辛苦苦一分一分考出来的,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沈琼想说,你笨!你笨啊!大笨蛋天天学习到半夜,却连本科都考不上!但她也知道,这种话不能说,渐渐憋得脸上通红。
“我是离过婚,那又怎么了?”这是最让韶音愤怒的,“我是脏了,还是贱了?”
她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摁着沈琼的心口:“你觉得我不纯洁了?被人用过了?是破鞋?”
吴灵惜会这样想一个离过婚的女人,韶音并不奇怪。但她愤怒的是,沈琼居然也这样想!
其一,她是新时代的女性,受到新时代思想的教育,理当鄙夷糟粕!
其二,她明明吃过吴灵惜的苦,吃过糟粕的苦,吴灵惜都把她搞得焦虑了,逼迫得她一个努力奋斗、充满事业心的女性不得不去相亲,还遇到恶心的烂人,本该反感糟粕!
可她居然拿着糟粕,插自己姐姐一刀!
“我没有!”沈琼脸上涨红,反驳道。
“你没有?那你是什么意思?”韶音冷笑着,步步逼近,直逼得她向后倒退,身躯抵住了桌沿,“你难道不是觉得我低人一等?觉得我根本不配跟人交朋友?尤其不配跟你眼里很好的人交朋友?我认识别人之前,最好先说一句‘我是离过婚’的?”
“我不是!!”沈琼涨红着脸反驳。
韶音嗤笑一声:“你不是?那你解释给我听,你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沈琼倚着桌沿,后腰被硌得生疼。她双手握紧木板,紧紧抿着唇,看着身前光芒耀眼的女人,憋得脸上越来越红。又一次,她觉得自己像丑小鸭,被白天鹅笼罩在阴影中,谁都看不见她。
“你知道他是谁吗?”沈琼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已经不是那个没人注意的丑小鸭了,她比沈萱站得高、走得远,沈萱再也不能遮住她的光芒。
她抬起眼睛,冷厉而告诫地看着姐姐:“我不知道你抱着什么心思接近他,但你最好不要欺骗他,他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别到时候连累一家人,全是因为你一个人的自私!”
韶音抱着双臂,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琼:“哦?你不知道我抱着什么心思接近他?那你不妨猜一猜?高材生沈小姐,J县的荣耀,聪明绝顶的沈二小姐,有什么能瞒过你那聪明绝顶的脑袋呢?”
沈琼抿了抿唇,说道:“你自己清楚!”
“我是清楚,但我不知道你想的跟我是不是一样。”韶音轻笑着,“沈二小姐,你说呀,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让我看看我们的答案是不是一样的。”
沈琼不说。
就算她说了,她也不会承认。
“你真肮脏!”韶音忽然敛起笑容,神情嫌恶地后退,仿佛她是什么肮脏透顶的东西,“我敢承认我的目的,你敢承认你提醒我的真正原因吗?”
真的担心她连累一家人,她一开始就不是三连问,而是惊慌地劝告了!
“你真丑陋!”她一字一句地吐出,“你的灵魂散发着腐朽的恶臭!你光鲜的皮囊下是糟烂的脓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跟你是同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你令我恶心!”
她对她没有一点点善意!
小地方出来的,大专毕业,离过婚!她这样说自己的姐姐!
沈萱在她眼里,一无是处!
离婚之前,她觉得沈萱没用,过不好自己的日子。
离婚之后,她觉得沈萱是离过婚的,不配过好日子。
“你!”沈琼没想到她忽然翻脸,被这几句话气得脸上青青红红,又羞又愤。
然而,不等她说什么,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去洗手间的陆明霄回来了,走到韶音身边,神情微讶,打量她和沈琼。
他远远就看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寻常。韶音算是比较平静的那个,沈琼的情绪就有些过激了,两人好像是陷入了单方面的争吵。
他不难在两人之间发现了共同之处——虽然她们一个美丽大方,一个娇俏可爱,但还是能够看得出五官的相似之处。
“陆经理。”沈琼忙收起情绪,恭敬地叫了一声。
韶音抱着手臂,一言不发,看也不看陆明霄。神情淡漠,覆着寒霜,隐隐不耐。
她难免迁怒了陆明霄。
沈琼的官方cp。
陆明霄不知道这些,他着急哄女伴,于是对沈琼点点头,并没有问她是谁,是哪个部门的员工,也没有说客气的话,拥着韶音就往一旁走去:“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好地方,要不要去看看?”
他温柔又体贴,对她那个除了一张脸,再也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姐姐如此的温柔小意,令沈琼看得瞪大眼睛,委屈又气苦,差点哭出来!
又是这样!不就是长得好看吗?
陆经理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看不出来,她其实是个草包吗?
还是说男人都这么肤浅?
想到这里,她眼里涌起浓浓的失望。
如果韶音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会认可她。是,男人就是这么肤浅!
若非她长得漂亮,那天在路边邀请陆明霄搭车,他会那么轻易上车吗?就算上了车,她会那么容易跟他熟络起来,并哄得他给她单子吗?就算哄得了单子,他会邀请她做舞会女伴吗?
没有!不会!
男人就是很肤浅。
会为美色动摇原则和底线。
而如果女人有些手段,哪怕不够貌美,也能够将他们握在手心里。但是,哪一天他们回过神,分分钟就逃出来了,诸多努力都打了水漂。
所以不要把重心放在男人身上。沈琼原本的目标是对的,奋斗,拼搏,上进,做公司里的大牛,做行业里的标杆,将资源握在自己的手里,所有手段、金钱、精力都投资在自己身上。
“刚刚那是你妹妹?”走到人少一点的地方,陆明霄轻声问道。
韶音的心情非常不好,点点头:“嗯。”
“原来她也是我们公司的。”陆明霄感慨道,“真巧。”
韶音不说话。
他们走到三楼的一处阳台,看着外面装点美丽的灯饰。
“很不开心?”见她一直不说话,陆明霄不禁问道:“要不然,说说看?说出来会好一点。”
不会的。
韶音清楚地知道,说出来并不会好。
因为她烦的不是沈琼,而是无数个沈琼。
她们觉得,女人离过婚就有了污点,“离过婚”就像是一个代表瑕疵的标签,贴在她们的身上,令她们价值贬损。
她二十八岁,风华正茂,心智成熟,遇到事情不再冲动和慌乱,阅历增加,眼界和见识上涨,财富变多,人脉变广……
她比二十三岁时,优秀了那么多。
可是在很多个沈琼的眼里,她比不上二十三岁时,哪怕那时她刚刚毕业不久,什么也不懂,没有累积任何资源,可二十三岁的她“没离过婚”,是可爱而纯洁的!
那么多个优秀的品质,加在一起,比不上“离过婚”!
“对不起。”身旁,陆明霄歉然地说:“我刚刚离开太久了。”
如果他没有离开,或者早点回来,她一定不会被破坏了心情。
他本来是想跟她开开心心跳支舞,经历一个美好的夜晚。结果弄得她不开心,让陆明霄懊恼又自责。
“不关你的事。”韶音垂下头,叹了口气,“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笑起来时,令人心神摇动。而她落寞失意时,却叫人的心都碎了。
陆明霄简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重新展颜,懊恼得直皱眉头,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我,我会学鸡叫,我叫给你听?”
韶音“扑哧”一声乐了,一手搭在他肩上,笑得弯下腰:“不要,不要,你千万别学鸡叫。你帅帅的就好了,不要破坏自己的形象。”
见她终于笑出来,陆明霄心中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道:“我怎么都是帅的,难道姐姐觉得我学鸡叫了就不帅了?”
“是的。”韶音笑得眼里都有了点点泪光,直起腰看着他说道:“学鸡叫的是逗比,逗比是没有性别的,你不仅不帅了,也不是‘哥’了。”
陆明霄听着,心头一动,不禁扶住了她的腰,微微倾身道:“姐姐会叫我哥哥吗?”
“不会。”韶音笑道,两手圈住他的脖子,“你是小陆弟弟,神仙的小陆弟弟。”
陆明霄有些失望。
恰好舞会换了支曲子,音乐流淌在安静的空气中,他不禁扶着她的腰,带动她缓慢迈动步伐。
两人安静地跳了一支舞。
温香软玉在怀,陆明霄的嗓子有点干,心里噌噌往上冒火。他低下头,试探地朝她靠近。
韶音没躲。
轻吻。
温热的气息交缠。
彬彬有礼又不失掠夺。
良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陆明霄感到不够,忍不住松了松领结。
韶音勾着他的肩,软软偎着他的胸膛,仰头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小陆弟弟的租期,还有一个半小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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