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昇回到家后,对母亲汇报了此事的结果。
“他不会再纠缠姐姐了!”
少年英气的脸上尽显傲然。他都这么羞辱祁离远了,祁离远一定恨死他了,所谓恨屋及乌,他不会再想要纠缠姐姐。
至于自己会被记恨上,遭到祁离远的打击报复,云昇完全不在意!
只要那人不纠缠姐姐就好了!
“昇儿做得不错。”韶音满眼赞许,“你才十三岁,已经能为姐姐出头,保护咱们一家人了,娘心里特别的高兴!”
云昇一听,胸膛挺得更高了,脸上也浮现激动的红晕:“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立门户!”
“说得好!”韶音特别欣慰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今天晚上,娘亲自下厨,整治一桌好饭菜,为咱们家的顶梁柱庆功!”
云昇这下真的激动得满脸通红,胸腔中尽是火热,他双眸如星,灿灿生辉,意气豪言道:“娘放心!从今往后,谁也不能欺负咱们家!”
“娘相信你。”韶音眼中满是慈爱与信赖。
十三岁的少年很好哄,韶音做了一桌丰盛的晚宴,甚至开了一坛桂花酒,往每个人的杯子里倒了半杯。
她率先举杯:“敬咱们家的男子汉!”
素月跟着举杯:“敬男子汉!”
云昇还没饮酒,已经激动得脸颊泛红,他努力绷住神情,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点。端起酒杯,与母亲和姐姐轻碰,然后凑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母亲说了,一人半杯,谁也不能多喝。
这半杯酒,可是要撑到最后的。
韶音和素月也都抿了一小口。
稍后,韶音又举杯:“敬咱们家未来的顶梁柱!”
素月跟随:“敬顶梁柱!”
云昇也端起杯子,这次神情是真的严肃起来:“我已经是顶梁柱了!家里有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担起来了!”
素月“扑哧”一笑,说道:“你要担起什么?家里的生意,你管得来?家里的田庄铺面,你都能应付得来?你且要读书呢!”
云昇张口结舌起来,俊秀的眉头拧成疙瘩:“我,我……”
韶音笑了一声,打圆场道:“昇儿以后也不会接管这些。”
“娘!”云昇不依地道。
韶音便解释道:“娘希望你以后考科举,文举武举都成,挣个一官半职,往大了说,可以造福一方百姓,往小了说,可以庇佑家眷,以后没人能欺负咱们。”
云昇当即一怔,渐渐若有所思。
是了,他若是做了大官,比如大将军,那么姐姐就是大将军的姐姐,祁离远还敢一次两次地欺负她吗?若是敢,都不必他出手,祁家长辈都能打断他的腿!
经母亲一句点拨,云昇本来不清晰的前路,如被拨开迷雾,现出清晰的道路。
“儿子谨记!”他肃容举杯,“多谢母亲教诲!”
激动之下,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咳咳!”
韶音和素月都笑了起来。素月一边笑着,一边给弟弟挟菜:“快吃口菜,瞧把你张狂的。”
云昇咳得眼泪汪汪的,不得不大口吞嚼,以减轻酒水的辛辣。猴急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刚才的严肃和锐利?就是个寻常少年郎。
因着他杯中的酒水喝光了,素月想了想,举起杯子说道:“谢谢昇儿为我出头。话就不多说了,心意都在酒里。”说完,一饮而尽。
她做好了准备,喝光酒后,立刻往口中塞饭菜。
云昇看见了,不由弯起了嘴角。
韶音笑了笑,也举起酒杯说道:“昇儿孝敬母亲,爱护姐姐,我心中道不尽的骄傲,只不知如何表达,那么也不说了,都在这杯酒里了。”
言罢,一饮而尽。
云昇激动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一股豪情在心底生出,暗暗许下志愿,他一定要当官,当个大官,往后谁也不能欺负母亲和姐姐!
“娘,你不觉得辣吗?”倒是素月,见母亲饮完半杯酒后,神色如常,并不像她和昇儿那样拼命吃菜,感到很惊奇。
韶音端庄一笑,说道:“辣,但我是母亲,岂能在小辈面前丢了颜面?”
素月和云昇都懂了。
原来,装模作样也是一门学问。
两人笑嘻嘻的,接下来没再说严肃的话题,嘻嘻哈哈玩笑着,吹捧吹捧母亲的手艺,高高兴兴吃完了一顿饭。
接下来,云昇准备科举,素月投入心神钻研医术,韶音则开始接待上门说亲的人,并客客气气地回绝了。
素月十五岁,云昇十三岁,两人虽然丧父,母亲乃商户女,但他们实打实是燕州云家的血脉,五房嫡出子女,给两人说亲的人并不少。
事实上,从两年前开始,就有人上门为素月说亲了。韶音一个都没应,十来岁的孩子,心性都不成熟,眼下看着再好,以后也说不准怎么样。
况且,这个年岁的孩子,身体尚未发育成熟,韶音是不可能这么早就给儿女说亲的。
这事瞒不过素月。
她隐隐知道,上门说亲的人越来越多了,心里渐渐有些不安。想了几夜,一天悄悄去找韶音:“娘,我不想嫁人。”
“坐下说。”韶音正在梳妆台前卸钗环,头也不回地对女儿道。
素月见她反应平静,没有惊异地喝斥她,心里稳了两分。她没坐桌边,而是走到母亲身后,动作轻巧地给母亲卸钗环,低声说道:“我想行医,不想嫁人。”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学医,看诊,做实验,和母亲、弟弟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很充实又快乐。
她难以想象自己嫁了人,去另外的地方生活,周围都是陌生的人,而且可能会像云家几房那样,一个个面和心不和,说着拐弯抹角的话,将日子过得扭曲而古怪。
更重要的是,她可能没办法继续行医。
也许要打理家中事务、侍奉公婆,没有空闲,也许仅仅是家中规矩大,不许她抛头露面。
自小就跟弟弟在偌大的徐宅中跑来跑去,自由探险,从来没被拘束着学规矩,只需要在客人面前客气礼貌的素月,难以想象自己被拘束在一方宅院里的人生。
但她不确定母亲会不会支持她。虽然母亲很疼爱她,但天底下的女子都是要成亲嫁人,要侍奉公婆,要相夫教子。
她内心惶惶然,流露在仍有些稚气的脸上。
“都依你。”韶音随口说道,因为女儿帮忙卸钗环,她便拿过一盒润肤膏,拧开盖子,用指尖沾了一点,细细往脸上涂,“你是我女儿,我把你生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勉强自己,过不开心的日子。”
素月怔住。
手里还握着一截发钗,刚刚取到一半。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嘴唇颤抖着,脑子里似乎有很多思绪,又仿佛是一片空白,好半晌,只叫出一声:“娘……”
“多大点事?”韶音代替她取下那根发钗,扭过头看她,一脸淡然,“你想行医,那就行医。你想嫁人,那就嫁人。我还活着一日,就会护着你一日。”
她就像一只羽翼丰满、身躯健硕的母鸡,霸道而捍卫地展开翅膀,将自己的孩子护在羽翼下。
她的羽毛坚实而密集,风吹不透,雨打不入,将自己的孩子护得牢牢的,不受风雨侵袭。
素月张着口,几次想说什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看着母亲平静而淡然的面孔,泪水迅速涌出,模糊了视野。然而,母亲坚定而有力的模样,却深深印在脑中,再也拂不去。
“娘!”她呜咽一声,抬起手背抹眼泪,不由得跪坐在地,将脸埋在母亲的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哭的是这些日子的惶然和不安,哭的是自己何其有幸,有这样与众不同的母亲,愿意包容她、纵容她的离经叛道。
“娘,娘……”她一边哭,一边叫着,纤细的手指揪着母亲的裙子,姿态柔顺而依恋。
韶音垂眼,轻轻抚她长发。
“是我纵容了你们。”韶音说道,“从小我就不拘束你和昇儿,你长成现在这样,拥有这样的念头,是我纵容出来的。既是我纵容的,我就该为你们负责。”
她知道如何才是符合这个世道的规矩的做法。
但规矩这种事,本就不具备对错的属性,时下流行的,在千百年后或许就是被摒弃、鄙夷的。
规矩不会让孩子们快乐,遵守规矩也没有太大的价值和意义,因此韶音搬出云家后,对两个孩子以放养为主,任由他们按照天性长大,只教导他们傍身技艺和底线。
现在女儿不想嫁人,韶音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才十五岁,身心都没有发育成熟,怎么会想要嫁人?别说是素月,普天之下,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就没有想嫁人的,想到嫁人的事,个个都是担心而彷徨的。
她们是不得不嫁人。大家都这样,所有人都这么做,她们便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再正确也没有的事了,首先就认为这是对的、应做的、必须做的。当“不想嫁人”的念头升起,她们会立刻压下去,让自己接受这件事。
“你也好,昇儿也罢,我希望你们快快乐乐的,你不想嫁人,那就依你,如果昇儿不想科举做官,我也不会逼他。”韶音说道。
素月默默流泪,将母亲抱得更紧了:“谢谢娘。”
她何其幸运,有这样宽容又疼爱她的母亲。
得了母亲的回复,素月心里的惶然全都散去,她不仅不害怕了,还感到满腔的汹涌与澎湃,仿佛无尽能量充斥其中,她憋得难受,不禁去寻了云昇,将母亲的话说了一遍。
“虽然咱们没有父亲,但我一点都不遗憾。”素月说。
母亲很疼爱他们姐弟,将他们教导得很好,也保护得很好。父亲若是活着,恐怕也不会更好了。
素月还想着,若是父亲活着,不见得像母亲这样纵容她、支持她,说不定会逼着她嫁人。
时间过去太久了,素月对云琮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只依稀记得父亲不太讲理。
她不喜欢不讲理的人。
“母亲很好。”云昇点点头。
他比素月小上两岁,父亲刚刚去世时,他还有些印象。但是随着这些年长大,儿时的记忆都淡去了,他对父亲的记忆几乎消失了,没有丝毫印象。
因此,他也不记得父亲的不好,偶尔会想要父亲。比如习武太苦的时候,他就会想,如果父亲还活着,那么顶立门户的责任就应当由父亲担起来,而不是让他这样辛苦。
还有朋友们提起父亲的时候,他也会羡慕一下,想象着自己拥有一个高大有力的父亲。
不过,这些情结很淡,不会影响到他的喜怒哀乐,更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
没有就没有了,他又不是过得不好。
而听到素月说,母亲并不强迫他们做什么,哪怕是希望他出息,也不强迫他去科举,云昇心里涌起骄傲和感动,他有着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姐姐,我会考武举,做大将军,你不想嫁人便不嫁人,以后不会有人敢说你半个字!”少年英气的脸上满是执着和坚定。
祁离远养好了伤,又请了几名大夫诊脉,都没诊断出他浑身乏力的原因。
思索几回,他还是决定去寻素月。
这次没有肥胖的妇人阻他,他进了素月的医馆,说道:“云姑娘,在下有事相询。”
对于他打听到自己姓什么,素月并不意外,她开医馆,并不隐姓埋名。
“你要问什么?”她请他坐下,问道。
她现在丝毫不怕他了。
母亲说了,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随便一个姑娘家都能把他撂倒。
祁离远看着她秀丽绝伦的面容,脑中不禁浮现出她浮上红晕、泪眼汪汪的可怜可爱模样,但是转瞬间,与她五分相似的少年英气脸庞浮现出来,表情挑衅而张狂,是那么的可恶。
他心中的旖旎心思顿时被冲淡,夹杂了无法忽视的抵触,令那本该美好的感觉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吸了口气,他努力用平静的口吻道:“自从上次姑娘对我用了针,我身上一直乏力,不知何时能解除?”
素月猜他是为这事来,便答道:“药效可持续半年,这半年内我也没有办法。”
韶音是这么对她说的。假如祁离远来找她,就这么对他解释。
她担心剧情的伟力不可抗拒,倘若女儿对他的手段过于温和,会导致一些奇奇怪怪的展开,譬如“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因此用了点狠辣的手段。
男人么,对于狠辣的女人总是畏惧的,有了这么一遭,他以后就会对素月敬而远之了。
等到半年后,如果他老老实实的,不再纠缠素月,韶音就让灰灰恢复他的体质。
身为炮灰系统,它不能对男主做坏事,但做好事还是没问题的。
“半年?!”果然,听了素月的回答,祁离远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有些难以忽视的怨怪。
素月不高兴了,秀眉轻轻蹙起,哼了一声道:“这可不怪我!我让你放手的!”
“那你也不能——”
素月瞪大眼睛,怒道:“不能怎样?若不是你卸了我的针筒,我会拿腰带扣对付你吗?你自作自受!滚!”
祁离远深深吸了口气,强忍住怒气,没有立刻拂袖离去,而是冷冷地问:“当真要半年?”
“是!”素月直接答道。
祁离远直接起身走了。
素月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没礼貌。”
转眼间,半年过去。
祁离远没有再纠缠素月。曾经的旖旎心思,在经过云昇的一顿打,以及手无缚鸡之力了半年之后,消散得一点都不剩。
再漂亮的女人,如果不可爱,又有一个讨厌的弟弟,也不值得喜欢。
何况,她已经从云家搬出来。虽仍旧是云家女儿,但是跟云家几房的关系并不亲密。娶她为妻,并不会为他带来多少帮助。
衡量之下,他彻底打消了心思。
他蛰伏了半年,不到处晃荡,闷在家里读书,倒是让父亲的态度转变了一些。继母再如何挑拨,他面上挑不出错来,父亲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挑拨。
祁离远无意中获得了新的宅斗手段,暂且不提。只说他没有再纠缠素月,韶音便让灰灰修复了他的身体。
如果一辈子都这样,韶音担心他狗急跳墙,对素月不利。他毕竟是男主,疯起来还是很有杀伤力的,能不结仇就不结仇,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就挺好的。
又过两年。
祁离远娶了一名书香世家的女孩儿,他还没有斗倒继母和弟弟,妻子进门后,两人的日子不说水深火热,却也与轻松快乐沾不上关系。
这倒与韶音无关了。男主已经单飞了,与她的素月没什么关系了。
云昇很争气,在十八岁那年考上了武状元,一时间就连素月都水涨船高,提亲的人又多了起来。
韶音都客气地拒绝了,哪怕别人说她耽误女儿的人生,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她也面不改色,全都委婉拒绝了。
素月已经二十岁了,身心都发育成熟了,但她仍然没有嫁人的想法。与此相反,在母亲不强迫她嫁人后,她愈发坚定了不嫁人的念头。
为什么要嫁人呢?她现在的生活忙碌而充实,治好的病患越来越多,还有人跋涉数百里,慕名而来,求她出诊,她觉得生活充实极了。
在她二十二岁那年,红鸾星终于微微动了。
是云昇的一个朋友,出身孤苦,家里没什么人了,自己咬牙往上拼搏,走武举的路子,成了一名军官。
云昇跟他聊得来,常常邀请他到家里吃饭,还一起过年。次数多了,素月跟他便也熟悉了。
小伙子高高瘦瘦的,但是饭量很大,有次韶音问他为何还不娶妻,他大笑着说:“我吃得多,自己都养不活,就不害人家闺女了。”
他家里没人了,把云昇当兄弟,把徐家当半个家,发了饷银会买吃食提来,力所能及的事情也会做一些。有时候云昇不得闲,韶音需要支使人用,他就会出面,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原本韶音是没多想的,女儿说了不嫁人,她就不会硬拉郎配。
但是素月主动找到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娘,你悄悄问他,成婚后住岳母家吗?妻子还能抛头露面吗?”
韶音很惊讶,但既然女儿动了心,她就点点头:“我去问。”
没想到,小伙子一口应下:“我都听素月的!”
韶音才知道,两人早已经看对眼了。
她是没什么意见的。女儿喜欢就好,其余的不重要。总归她还活着呢,况且还有云昇在,总不会让女儿受欺负。
云昇的婚事倒是不难。他自己相中一个姑娘,只可惜那姑娘的运道实在不好,守完父孝守母孝,云昇等了她好几年。
有人奚落,说云家五房的两个孩子都被韶音耽误了,说商户女就是目光短浅、什么也办不好,给两个孩子挑选的婚事个顶个的差。
云家也没少派人来说。
韶音不理会。素月自己满意这门婚事,云昇也高高兴兴地娶了妻,一家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开心日子,管别人说什么。
素月是个技术狂,她不爱管生活上的琐事,一门心思钻研医术,连孩子都是乳母照管,韶音就不找她。倒是云昇的媳妇,是个操持家务的好手,她慢慢将家里的事务、生意上的事都交给云昇媳妇。
儿媳妇做了当家太太,韶音就做了个不管事的闲人。跑去蕲州,与闺蜜一起交际游玩,时不时捣腾点稀罕玩意儿给灰灰赚绩点。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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