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面前英俊得没话说的青年,又看看他手心里托着的小玉瓶。
迟疑了下,韶音后退一步:“抱歉。”
她不是要对他狠心。这几年来他常常关照她,虽然不需要,但她心里领情的。
他即将面临金丹被挖,宗门无情,伤痕累累无处可去的下场,她也很同情他。
但是因为同情就暂时骗他,答应跟他结道侣,韶音想了想,觉得不妥当。
“我一心侍奉宗主。”她睁大眼睛,极力表现出诚恳的神情,“不考虑别的事。”
陈封对上她的目光,看清她眼底的坦荡。那是对他毫无情愫才会有的坦荡,不禁抿住了唇。
上回便是如此,他同她说什么,她都不感兴趣,但是提到那位前辈,她立刻就抬头看他。
若非那是个女修……
手指紧了紧。
“这个你收着。”他将小玉瓶不容拒绝地塞到她手里,眼睛半阖着,愈发显得狭长深邃,“待我回来,再问你。”
若是好端端地出来,定会再来问她。
他希望到那时候,她仍然年轻健康,还有许多寿元。
“你再来问我,也是一样的答案。”见他执意如此,韶音便没再做多余的拒绝,接过小玉瓶,抬头看着他道:“陈封,过去的就过去了,不会再回来了。”
有些事情已经变了。
从他扭头寻仙,踏上那条路开始,他就不再是陈家二小子。他是陈封,是跟何灵音仙凡有别的陈封,不是跟何灵音青梅竹马的陈二。
陈二可以跟她表白,并期待她的回答。陈封问这话,便不合适了。
她眸光清澈,却又不是纯净的清澈见底,而是蕴涵了沉淀的宁静,叫人看出她是经过成熟思考后给出的回答。
陈封心中忽的一紧。
薄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发觉喉头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去寻你的大道,愿你扶摇直上九万里。”韶音收好小玉瓶,冲他浅浅一笑,“你会找到跟你心意相合的道侣,不要担心这条路是孤独的。”
以他的出色,清洲、南域、上界甚至仙域,都有无数女人喜欢他。她们或许温柔,或许骄纵,或许世故,或许纯真,但无一例外,她们都一心一意喜欢他,愿意贴近他,了解他。
她的眼神中带着勉励,就像是一个普通朋友,为远行之人送上祝福。
但这不是陈封想要的!
他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勉励。心情莫名烦躁,他抿唇盯着她,目光幽深:“你说服不了我。”
他认为她此刻的拒绝,都是因为仙凡有别。当初他扭头就走,的确不大好,伤了她的心。可是等他寻到宝物,也为她种下灵根,带着她走上这条路,一切又会不一样!
那个秘境中,正有此等灵物!
想到这里,他精神振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你等我回来!”
言罢,不再听她的回答,御剑离去。
韶音站在原地,看着他像一道流星般消失在天边,忍不住叹气。
“愿你此行顺利。”
她心里知道,他此去并不顺利,而这些苦头都是为了遇到下一个机缘。但出于感情,仍是忍不住希望他顺顺利利的,不要吃太多苦头。
“他好惨啊。”灰灰咋舌,却没有多少真心,反而有些兴味,“他会再来吗?”
等他从秘境中出来,金丹没有了,宗门无情,他狼狈如丧家之犬,还是伤犬。他会来找她的青梅吗?
骄傲如龙傲天,愿意用这般狼狈的模样出现在青梅面前吗?
“或许吧。”
韶音也不知道答案。他来或不来,她的答案都不会变。多想无益,他此去没有十几年回不来,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清洲这块地界上,凡人宗的名声已经打响了。但这块地域太大了,凡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贯穿,因此远处的人想要拜师,根本走不过来。
韶音让各分殿的弟子记录下来,每隔半年,往总部运送一回。
无论有没有灵根,都是教导半年,然后送去各分殿,填充空荡荡的分殿岗位。
经过韶音的嚣张上门,厚颜无耻索赔,狠毒打杀座下爱徒来讹诈等行径,清洲这块地界上已经没有小宗门敢越矩,弟子们变得清闲下来。
也有凡人状告凡人,官府不管,便来凡人宗求助。这些案件,凡人宗不受理,说什么都不受理。
有人怨愤,说凡人宗不知变通,冷酷无情,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公正、正直、为凡人请愿。
这些事情传入韶音耳中,丝毫不为所动。凡人宗的立派宗旨,便是做一条泾渭分明的河,不许修士跨越。
这是一条河,也是一柄剑,更是一块碑。想要泾渭分明,想要锃亮锐利,想要巍峨震慑,便不能沾染杂务。
时间缓慢流逝,一转眼过去十五年。
何父渐渐老迈。韶音给他的增寿丹,他没有吃。他这一生,有甜有苦,医术已经传给弟子,也写了书,将一生所学都记载下来,扪心自问,没有什么遗憾,不愿违背天命。
女儿入了仙子的眼,得了仙缘,明明三十多岁了,却还像是十七八的少女,何父对此还是高兴的。他没有仙缘,但女儿有,可以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他很骄傲。
至于嫁人一事,这等俗务,怎能沾染仙人?他再没提过让韶音嫁人的事。
“男主出来了!”给陈封打了标记的灰灰,一瞬间察觉到他的动向,“他金丹被挖了!”
韶音在喂父亲吃药。听着它的汇报声,捏着汤匙,稳稳喂着父亲吃药。
“咳,不,不必了。”何父不想吃药了,他时日无多,不想赖在床上了,推开药碗,已经变得浑浊的目光渐渐迸出光亮来,“音音啊,带,带爹上天飞一圈,行,行不行?”
韶音看到他微弱的生机,抿住了唇。
忽然,展颜一笑:“好。”
将还剩下半碗的药,放到一旁,小心扶父亲坐起身。给他穿了最体面的衣裳,擦了脸,梳了头,扶着他出门。
她从未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修士手段,但此刻,她以灵力幻化出一柄白色长剑,悬空浮在两人脚下。
何父睁大眼睛,颇为兴奋地看着,还弯腰去摸。
韶音将长剑变大、变宽,扶着父亲站上去,而后驱使长剑,缓缓升高。
在长剑升高到跟房屋齐平时,何父就止不住发抖了,他好强,努力保持镇定:“我不是怕,我丝毫不怕,只是手脚不听话,人老了,手脚就是不听话。”
韶音笑笑,说道:“那我们再往上飞飞?”
“飞!”何父执拗地道。
韶音驱使长剑,缓缓升空。
一开始何父很紧张,但是等到地上的房屋越来越小,紧张之情达到顶端后,他反而逐渐平静下来。努力睁大眼睛,俯瞰着大地。
他们住的陈家庄。
陈家庄所在的县城。
乌国。
再往上,便能看到清洲,看到南域。
看到跟南域差不多大小的北域、西漠、东海。
到达这个高度,空气已经很稀薄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因为在他周围有一层透明的灵力罩,维持了空气和温度的均衡。他贪婪地看着这一切,连连叹息。
韶音驱使飞剑,带他游历一圈。
他越来越精神,到后来浑浊的眼睛都恢复了清澈。然而生命之火却黯淡微弱,仿佛轻轻的风一吹,便能熄灭。
“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
回到家,刚刚躺在床榻上,眼睛还没闭上,何父便断了气。
韶音闭了闭眼。
长长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低头,为父亲阖上眼睛。
葬了父亲,韶音将父亲此生所学交给他的弟子,锁了院门,便离开了。
凡人宗在清洲的发展已经稳定,她要前往其他洲域,将宗门势力铺开。
父亲已经去了,她无牵无挂,何处皆可去得。
与此同时,陈封咬着牙,踉踉跄跄地闯入命定的机缘。
每次熬不过去时,便轻抚手腕上的珠串。他想着家乡的少女,想着欠下的约定,胸中燃着火种,支撑着他度过一次又一次险境。
终于,他不仅重修出金丹,而且还是罕见的紫色金丹。修为虽然在金丹期,却已可战元婴修士。
重见天日,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复仇,而是飞往家乡。
报仇不着急,玄天宗跑不了,但他的心上人却是凡人,寿元有限,他需得珍惜。
何家的小院子,已经多年没住人了。一开始,何父的弟子还来打扫、修葺一下。但是后来他举家搬迁去了大的城池,便顾不上了。
往日生机勃勃的篱笆,大半都破损了,上面攀爬着枝蔓,没有人打理枯掉的地方,看上去杂乱不堪。
房屋倒了一间,屋顶上生满杂草。
陈封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当年还认得他的叔爷爷,早已经化为一抔尘土。王婶等人也离世了,当年青春活泼的小伙伴都变成了老汉。
还有认得他的,满眼敬畏与羡慕,向他指了深山的方向:“何仙子被收为圣女,一直在服侍仙人。”
陈封上次回来,便知她侍奉凡人宗前辈的事。这次回来,不过是习惯了。他该去凡人宗的。
“多谢。”他点了点头,随即凌空而去。
凡人宗的门派,已经数次扩建,比当初祝长老等人来时,大了十几倍。
当年只是空荡荡的宫殿,现在却成为了正经的宗门,分为各个堂口,在培育新招收的弟子。
“你找圣女?”其中一名弟子接待了他,闻言羡慕地说:“圣女被宗主带走了,十几年没回来了。”
陈封一听,眉头皱起。
“可有联络方式?”他问。
联络方式?自然是有的。
但普通弟子没有,只有各堂主才有。
陈封又去找堂主,好容易得知了韶音的下落,立刻赶往。
赶路半年,终于找到韶音的落脚处。
凡人宗在越洲建立了总堂口,宗主和圣女都在此。
进门之前,陈封想过很多种见面的情景。他给她的那粒驻颜丹,品级不高,支撑不了这么多年,她后来又购买了没有,现在容颜维持在多大岁数?
她没有灵根,乃凡人之躯,即便服用了增寿丹,但身体条件有限,能经得起长途跋涉和颠簸吗?现在是健健康康的吗?
事实上,陈封不是很明白,为何那位前辈要将音音选为圣女。
她虽然长得漂亮,性格柔顺,心地善良,哪哪都好,但她是凡人啊!凡人的精力、体力都有限,在修士身边做事很辛苦的,那位前辈为何不体谅人?
想了许多画面,唯独没想到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