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玄墨心情复杂。
他不可能答应她的“扎小人”要求。
他乃大梁皇帝,倘若有人胆敢扎他的小人,便是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她居然让他答应此事?简直是荒唐!
“我并不是来求皇上还我一个公道。”韶音见他不说话,淡淡说道:“我只是来问皇上一句,需不需要我手下留情。”
她要处置静嫔,需要洛玄墨点头吗?
不需要。
她乃皇后,有权处置后宫的一切事务。
不论洛玄墨同意与否,她都能处置静嫔。
那她此次来做什么了?
当然是给洛玄墨添堵来了。
他宁可牺牲沈雪夕,也要保住静嫔。她偏要处置静嫔,他能不着急上火吗?
“音音。”洛玄墨忍下气怒,绕过龙案走下来,站在韶音身前低头说道:“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为难我?”
顿了顿,“你在因为之前的事,生我的气是不是?好,是我错了。可我以为你会理解我,我有多么难,你不知道吗?你从前总是无怨无悔地支持我,现在怎么变了?”
他看向她的目光,失望又痛心,好似她做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
韶音抬头,目中毫无情意可言:“人都会变的。”
他早就变了,她跟着变了,有什么稀奇?
她不跟他理论什么要脸不要脸,他不会承认的,那也不会戳到他的痛脚。
她只跟他讲,人都会变。
如果他指望以此套住她,让她束手束脚,再像从前一样百依百顺,那他是想多了。
简单,直接,容易理解。
而洛玄墨果然读懂了她的无情。
她看向他的眸光坚决冷然,毫无柔情可言。
他先是震动,紧接着便是山崩地裂般的震撼!
自去年仲秋节到现在,两人的关系僵住。他不道歉,她便不服软,两人几乎是针尖对麦芒。
他想过,她或许不再如从前那般爱他。但他也不需要她的爱意,因此无所谓。
可是现在,亲眼看到她冷然眸光,看着她毫不妥协地向他施压,他只觉心头震颤!
她居然……真的不再爱他!
他不懂为何胸中憋闷,不知难受的感觉从何而来,渐渐所有的情绪都归于愤怒!
归于恨意!
“你非要如此?!”他冷怒的声音说道。
韶音冷笑一声:“皇上是记性不大好,还是耳朵不大好?莫非要我回答一千遍、一万遍?我倒要说,皇上与我耗下去是没用的。”
洛玄墨黑着脸。
简直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只要她死了,一切烦恼就没了!
但偏偏他承担不了她死去的后果。
将军府必然追究她的死因,大学士府也会追究,那些她的手下会追究。她一死,那些人立即会反!
种种情绪激烈翻涌,他衡量着掐死她与忍辱负重的两种结果。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好!”
“朕答应你就是!”
不就是扎小人?他乃真龙天子,如何会被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害了?
至于这份折辱……他迟早会讨回来!
“那好。”韶音点点头,立刻向外唤道:“绿意,进来!”
片刻后,绿意进来:“主子请吩咐。”
“取针线筐来。”韶音道。
绿意应了一声,便退下了,洛玄墨则拧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缝巫蛊娃娃。”韶音转头朝他看去,笑着道:“皇上难道要我私底下去缝?那可不好。我这是奉旨行事,自然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免得日后发生误会,别人以为我有不臣之心,定我一个欺君之罪。”
洛玄墨黑着脸:“没人会定你的罪!你不许说出去!”
他允许她如此行事,已经是最大的妥协!
如果被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脸面往哪儿放?他的尊严往哪儿放?
“说出去有说出去的好。”韶音轻巧地答。
绿意回来得很快,韶音拿到针线筐,立即开始裁剪布头。洛玄墨如何允许?当即就去抢夺,被韶音躲过去了。
她后退几步,避开他伸手的范围,仰头笑得和气:“皇上难道不想还沈姑娘一个清白?浣衣局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皇上舍得委屈她?”
洛玄墨自然是舍不得委屈沈雪夕的。
但他没办法,他要保静嫔,势必要委屈沈雪夕。
不过,他已经嘱咐了浣衣局的掌事太监对她照顾几分。
“我有一个好办法,可以让皇上还沈姑娘一个清白,免除她的罪责。”韶音手脚麻利地迅速攥了个布偶娃娃,而后迈上台阶,走至龙案后面,捉了纸笔,信手写下洛玄墨的生辰八字,塞进布偶娃娃的肚子里。
三两下缝上肚子,取出一根根银光闪闪的针,一边往布偶娃娃的脑袋、四肢、躯干扎下,一边笑意融融地道:“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巫蛊娃娃,而是福娃娃。”
“满口胡言!”在旁边看着她往布偶娃娃身上扎针的洛玄墨,只觉随着那一根根针扎下去,他的脑袋疼、手脚疼、身躯疼,哪哪都疼。
偏她还胡说八道,戏弄于他,更叫他气恨!
他眼底暗沉,思索着此刻叫人将她拿下,治她一个欺君之罪,能不能奏效?
目光扫过绿意和御书房外的内侍们,如果将他们全都处死,当是死无对证,皇后的罪名就定了……
“皇上还想不想救沈姑娘?”韶音瞥过他眼底的杀机,心底冷笑,丝毫不以为意。
他昏迷三年,又执政不力,以为自己还是“一声令下,无人敢抗”?
在后心处扎上最后一根针,整个布偶娃娃变成了刺猬一般,她好整以暇地道:“这些银针呢,便是封住皇上身上的要穴,从此百邪不侵,真的是一个保护主人的福娃娃呢!”
“沈姑娘房里发现的那只福娃娃,便是沈姑娘私底下为我祈福,不仅不应当治她的罪,还应当予以奖励!”她举着“福娃娃”,在洛玄墨眼下左右摇晃,笑意盈盈地说:“皇上意下如何?”
洛玄墨不如何。
他只想掐死她!狠狠的!
这女人的脑筋之灵活,颠倒黑白之威能,每次都会给他新的震撼!
明明是一件坏事,她居然能说成好事!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陷入挣扎与纠结。
他明明厌恶这个主意的。
他堂堂帝王,居然被扎了小人,还是当着面!
这已经够折辱的了,但他居然要睁着眼睛说这是“福娃娃”!
否则,他就要面临皇宫上下都知道他被扎了小人!
真正的颜面无存!
放在史书上,被子孙后代笑话千年万年!
而如果他承认了这是“福娃娃”,这将会是他不信鬼神、心胸宽广、打碎巫蛊危害的第一人!
后世子孙都将佩服他!赞颂他!铭记他的功德!
而且还能救出沈雪夕!
韶音拿这个哄他,让他把粪当黄金吃!
“你够狠。”他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从前用在别人身上的手段,现在都用在我身上了。”
他清楚她的手段,从前他没少利用她为自己铲除阻碍。只没想到,有一天她的手段会用在他身上。
“好说。”韶音笑得眼睛弯弯,晃了晃手里的巫蛊娃娃,“那皇上要与我一同出去,向宫人们宣布这乃是‘福娃娃’吗?”
洛玄墨看了那晃眼睛的刺猬娃娃,只觉身上哪哪都疼,他脸色难看地别过脸!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来几分,脸上挤出几分笑意:“好。”
不就是忍吗?
他可以!
就当这是福娃娃!
再说,她说得未必没有道理,那些银针就是封住穴位,使人万邪不侵的!
谁说流传下来的巫蛊娃娃就真的是巫蛊娃娃?说不定是一代代流传下来被误会了!
等到走出御书房,他脸上的神情已经自在多了。
当然,也用不着他开口说什么,因为韶音晃着“福娃娃”对众人解释起来:“这是皇上的呢!”
诸多宫人们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皇后娘娘居然握着皇上的巫蛊娃娃!
上面扎满了银针!
而皇上居然在她身边站着,脸上还带着笑意!
天啊!是他们做梦还没醒吗?!
宫人们被震撼得回不过神,更别说发问了,一个个跪在地上打哆嗦,牙齿打颤的声音连成片。
韶音笑笑,没有继续待下去,与洛玄墨缓缓走出御书房,往外走去。
见着人,便晃一晃手里的“福娃娃”。
不过两刻钟,“福娃娃”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后宫。
上至太后、太子、妃嫔,再到先生们、太医们、侍卫们、宫女太监们等,无不震撼!
脑子里都在想:疯了吗?!
皇上疯了吗?!
为了救出沈雪夕,他是疯了吗?!
真巧,没有人以为是皇后的主意,不约而同地以为是皇上找了皇后做幌子,以此来掩盖他想救出沈雪夕,不舍得她在浣衣局受苦的真实目的。
——谁让他宠沈雪夕呢?在他休养的日子里,可是一日也离不开沈雪夕,到哪儿都要带着她。
洛玄墨不知众人心中想法,他为了名声好听,为了破除巫蛊娃娃的害处,为了青史留名,硬生生认了这是福娃娃。
随着韶音四处散步,看着宫人们惊骇的眼神,他心里十分难受,然而从始至终没有变过脸色。
等行至浣衣局,他更是柔情万分地将沈雪夕扶了出来,说道:“原来你是为皇后祈福,是朕错怪你了。为了补偿你受的委屈,朕封你为昭容,另赏赐侍奉宫女四名,布帛十二匹,宝石两匣,珍珠……”
他到底是喜欢沈雪夕的。
之前推她顶锅乃是没有办法,现在有了机会,登时提高她的位份,大封赏赐。
韶音站在一旁,手里举着银光闪闪的福娃娃,微笑着摇晃着。
沈雪夕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那福娃娃甚是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