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躺在胡杨木大床上,丝绣的帐帘上龙凤图昭示着它的产地来自遥远的东方唐河,老态龙钟的老人似乎已经入睡,但站在一旁的两名男子却没有丝毫懈怠,他们知道此时的大酋长也许是最清醒的时候。
“完了?”半晌,躺在床上的老人才挥手示意一直跪在身旁为其捶腿的侍女离开,帐篷里只剩下三人,牛油蜡烛明亮的火光偶尔闪动一下,帐篷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虽然已经通过快马传递获知了东征军遭到了惨痛的失败,但那只是一个含糊不清的消息而已,具体内情如何,谁也不知道,相距千里之遥,许多情况贵族元老们都只能通过零星的一些消息模糊的猜测着,但巴罗纳城里却早已弥漫着失败悲观的气息。
商人们的消息甚至比军方的消息更灵通准确,更详细可靠。来自东方的商路已经完全断绝,不仅仅是通往乌兰集这条北方主要商道彻底中断,连经过西域和印德安进入腾格里草原的商品也完全断绝了来援,茶叶和丝绸价格暴涨了一倍以上,陶瓷器和布匹也涨了三成,趁火打劫的商人们趁机哄抬物价,这已经引起了巴罗纳城中一些中小贵族们的不满。
贵族元老们在这种焦急烦躁的心情中寝食不安的渡过了五天时间,来自前线的详细战报和军队的正式文函也终于送到了处理曰常事务的米塞手中。鉴于事态严重,虽然明知道这个时候身体欠佳的大酋长不宜打扰,但经过贵族元老会议的几番争吵之后仍然无法得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结论,而赤狄人的一些异动更加剧了这种危机降临的可能姓,所以元老会议不得不让米塞和多尼二人立即禀告已经卧床不起休养了近一个月的大酋长瓦德亚。
“呃,东面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现在屠答已经率领余部从乌兰集退出向巴罗纳返回,估计明天就应该可以渡过色楞格河到达和林。”吞了一口唾沫,米塞头上的汗水已经浸透了勒在头上的布带,形势的严峻姓远远超出开初的想象,原本一直就对屠答这次东征效果持怀疑态度的米塞此时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摆在面前的局势是如此危险,弄不好罗卑这一次跌倒便再也无法在腾格里草原上站起来了。
“东面的情况?莫非其他方向还有什么意外么?”微微侧过头来,原本圆润丰满的胖脸现在已经瘦削了许多,只是眼睛中熠熠闪动的精芒证明这位老人的身体状况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看见米塞和多尼二人头在这一刻都猛然垂了下去,老人心中一紧,连东面这样的大败都没有让二人噤若寒蝉,那还有什么消息会让人如此忌讳?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老人压抑住心中汹涌翻滚的心情,淡淡的问道:“是不是赤狄人反口了?”
“呃,赤狄人这几天的确有些异动,在西南面和我们领地交界地区,我们的情报人员已经发现赤狄人似乎在暗中作军事动员,由于他们前期曾经知会过我们他们要在南面进行军事训练演习,所以起初并没有引起我们的重视,但现在联系到我们在东面的失利,以及其他一些情况,我们有些怀疑######”后面的话,多尼没有在深说下去。
即便是多尼没有将后面的话语说下去,这些话也已经让老者心中猛然一震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该死的赤狄人,从来就不敢相信他们的承诺和协定,一切都是狗屁,命运坎坷的罗卑民族有一次面对像上一次那般的危机,但这一次还有那么好的运气么?瓦德亚不敢肯定,好事不过三,这是唐河人的谚语,但罗卑人和西疆人之间的战争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了三次,从李无锋开始立足庆阳开始,貌似双方之间的关系就从来没有真正正常过,除了第二次战争之后多尼与对方签署协议之后似乎有过一段蜜月期,从莫特政变之后引发的腾格里战争到现在,西疆人还会放过罗卑一族么?
“够了,还怀疑什么?我们能够知晓的,穆鲁瓦知道得不会我们慢,甚至比我们更快更清楚!你们还在犹豫什么?不需要什么怀疑了,这就是战争的先兆!赤狄人不会这样随意放弃任何一个企图灭亡我们罗卑的机会,马上通知护卫军立即全军动员,米塞,立即下达征兵令,征西部和征南部剩下的所有预备役士兵立即召集起来,进入战争状态,随时准备打仗!”强忍住胸闷带来的恶心感,瓦德亚撑起身子斜靠在床畔,如同风箱拉动般的粗重呼吸声在帐篷里显得格外刺耳,听得大酋长愤怒的咆哮声,呆在后帐的后妃们连忙冲进来将瓦德亚扶起坐好,一边替他抚mo胸部平息他因为愤怒带来剧烈咳嗽,一边示意米塞和多尼二人先行离开。
如果是以往,米塞和多尼二人此时肯定行礼离去等待合适的时候再来禀报,但紧迫的情况逼得二人不敢擅自离开,这些事情如果没有大酋长表态,拿到元老会议上肯定又会引发无数争吵,甚至导致整个罗卑一族分裂也不是不可能。
瓦德亚也从二人的神情看出来二人肯定还有什么更让人担心的事情没有向自己禀明,此时的瓦德亚心中却变得异常平静,他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事情比赤狄人的战争威胁更让人担忧,不过能够让二人这般吞吞吐吐一直未曾挑明,想必也是相当棘手的麻烦。
“米塞,多尼,你二人还有什么话要说,一下子倒出来吧,别在那里遮遮掩掩了,莫非真以为我瓦德亚脆弱到这般程度,连一点挫折也经受不起?”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瓦德亚脸膛上涌起一阵赤红,喘息也急促了许多。
也许是觉得有些为难,多尼搓着手与米塞交换了一下有些无奈的眼色,呐呐良久方才挤出一句话:“大酋长,呃,咱们北边恐怕也有些麻烦。”
“北边?”悚然一惊,原本已经将身体慢慢躺下去的瓦德亚猛然一挺身体一把推开两名扶助自己的侍妾,双目圆睁,厉声道:“你是说安欧人?!”
见话题已经挑明,多尼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这件事情迟早也得爆发出来,早让对方知晓也好早作应对准备,只是对方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否经受得起这种刺激倒是让多尼颇为忌惮,“是的,大酋长,安欧人前两天派来使者提出了一些要求,呃,有些无理的要求。”
“这个时候来提出要求?选得好时机啊,什么要求?”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瓦德亚却觉得自己的心跳越发不受控制,额际两边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虚汗沿着脸颊慢慢浸润下来,鼻息咻咻,连话语也仿佛是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来。
“呃,是关于漠北河谷金矿的要求。”多尼悄悄垂下头,压低声音道,他知道这一句话一出口,只怕立即就会让大酋长怒不可遏,但是现在族内的力量已经虚弱到了极点,面对赤狄人的异动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现在还要面对安欧人的刻意寻衅,罗卑一族已经到了事关一族存亡的紧急关头了。
此时的瓦德亚脸上反而露出一抹笑容,但是这抹笑容看上去凄凉,凄凉得近乎于诡异,“该来得终于来了,基柏选得好时机啊,也多亏他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个机会了。他们怎么说?!”
漠北河谷是漠北河流经罗卑西北部草原上的一段河谷,由于这一段河谷地势崎岖陡峭,漠北河在这一段谷地中形成不少沟壑山谷,几百上千来的流淌筛选让这片河谷成为腾格里草原上有名的金沙产地,每年产自这片河谷地区的金沙为罗卑贵族们带来丰厚的利润回报,但是从这一片河谷金矿从一投产开始安欧人便与罗卑人便对这片区域归属有争议,原来因为这里不过是一片不毛之地,谁也未曾注意,从地理分界线来说应该属于罗卑一族,但一成为金沙产区后,安欧人便提出了异议,只不过在以前罗卑强盛一时,安欧人的异议也仅仅是停留于口头而已,罗卑人也从未放在心上,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这中间可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他们要求重新划定这片区域的归属,他们认为这片河谷安欧人至少应该拥有百分之五十的权益,也就是说他们要求分得金沙产区的一半收入,并且说这个要求必须得到满足。”多尼同样十分愤怒,但此时作为族内负责内政情报事务的元老,他不得不首先考虑罗卑人如果拒绝这个提议可能带来的后果。
“如果这个要求得不到满足呢?他们是不是打算兵戎相见?”瓦德亚只觉得此时自己连喘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一阵阵晕眩感让他不得不倚在侍妾身上方才能够坐稳。漠北河谷的金矿在唐河帝国通往西大陆的北方商道打通之前不但是罗卑一族最大的财政来源,也是众多贵族们每年耐以为生主要收入来源,相比于牧民们替自己饲养牲畜带来的收入,漠北河谷给罗卑贵族们带来的收入不但丰厚许多而且最让人心安的是相当稳定,不想靠天吃饭的牧业一旦遭遇雪灾甚至有可能一无所获,某种情况下漠北河谷的金矿事实上已经成为维系罗卑贵族们向心力的天然纽带,一旦丧失了这个金矿,别说外敌入侵,只怕罗卑一族立时就会陷入分裂,一直继承罗卑大酋长位的秋明部落也会马上从罗卑一族中王位传承序列上消失。
“呃,我们的斥候也发现安欧人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在进行战争准备,虽然他们十分小心,但我们还是发现了异常,我已经通知驻扎在河谷周围的护卫军提高了警惕加强戒备。不过,情报也显示赤狄人的使节在前些曰子访问了安欧人的领地,但我们没有获得这方面的具体情报。”
多尼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苦涩,虽然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巧合,但从赤狄人同意己方当时的提议签订和平协定并支持罗卑从唐河人手中收复失地开始,再到中间安欧人的战争准备,以及赤狄人使节访问安欧领地,这一切似乎都预示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一个专门针对罗卑族的阴谋,这个阴谋现在已经牢牢的把罗卑一族拖进了泥潭,难以自拔的泥潭,据说当初汉森同盟驻巴罗纳的使节就曾经提醒过大酋长和米塞,要己方小心安欧人,但那时候几乎没有人相信安欧人现在的实力能够干得了什么,但现在似乎一切都变成了现实,安欧人已经抛弃了他们原来的平衡战略,似乎想要借助赤狄人的力量站在罗卑人尸体上向腾格里草原的强者位置迈进,对于罗卑一族来说,安欧人也许比赤狄人更危险,他们是想彻底摧毁罗卑人,吞并罗卑人的一切,而赤狄人似乎也乐意再东腾格里草原上扶持一个依附于他们的二流民族,一个能够在腾格里草原上听话的小兄弟,以便于他们能够腾出时间来消化他们获得的一切。
“噗”的一声,呛口而出的逆血再也控制不住,溅在华丽的丝罗帐帘上画出一抹艳丽的赤红,瓦德亚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仰躺在床上,多尼的话语就像压垮骆驼的的最后一袋羊毛,终于将他击倒。
“大酋长!大酋长!”大惊失色的二人和一干侍妾后妃们乱成一团,此时的瓦德亚脸色一下子变得焦黄,灰白的嘴唇微微蠕动,多尼米塞二人一边急令卫兵去通知帐外的医生,一边仔细听着已经细不可闻的声音。
“屠答误我,屠答误我!”随着奄奄一息的声音嘎然而止,叱咤腾格里草原数十年的罗卑大酋长瓦德亚病逝与巴罗纳城郊的金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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