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妖县驻地,贺虎站在军帐外,忧心忡忡的望着南方,回头询问石原河:“老大人,宋征这一次,能熬过去吗?”
石原河正在提笔写信,他在朝中已经没有几位故旧,但还想要努力一下,请大家出面,为宋征在陛下面前说说话。
但是就连他自己,被贺虎这么一问暂时停笔想了想,也是黯然摇头:“难。”
“西雍王、东阳公主、北平王、广和公、定远侯,这五位是皇党的中坚力量,当年他们商议的瓜分岭南,这么多年来,五家凭借岭南赚的盆满钵满,五家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宋征动了禺州,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况且,宋征想要闯过这一关,就要扳倒西雍王。可皇党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就是天子的宠信。西雍王他们,都是天子的至亲,说起来他们才是天子最信任的人。
对于大臣来说杀头的罪名,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天子关起门来,自家人斥责两句。”
他叹了口气,重新落笔,虽然并不乐观,但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难啊。”
……
已经到了亥时,丽水城内各大销金窟人声鼎沸放浪形骸,大量开采金精矿产造成的畸形富裕,堆积出了城中虚假的繁荣。
可是龙仪卫衙门内外仍旧静悄悄的。
眼看着到了子时,黑豆已经瞌睡的不行了,忽然有人飞快赶来,是常顺手下的一名总旗,他喊着黑豆:“黑百户,那个女人要见大人。”
黑豆不耐烦:“见什么见?大人在修炼,让她在外面等着。”
妇人就站在中门外,黑豆的嗓门又大,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来的路上她也万分纠结,哪怕是站在这里,也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对宋征招供。
黑豆嘀嘀咕咕的骂着:“什么玩意,我家大人是谁,想见就能见了?真以为自己国色天香啊,大胸大屁股就能为所欲为了?切。”
妇人在外面心乱如麻,对于黑豆的侮辱言语也无暇介意。这一等,眼看着天已经快亮了,她急不可耐,在中门外来回踱着脚步。黑豆火了,嚷嚷着:“蹦跶什么?老老实实呆着!”
黑豆是真的恼怒,暗怪自己不好这一口,不然一定吃了这不懂事的人。
又等了一会儿,妇人已经彻底乱了方寸,东方浮现出一抹鱼肚白,静室外的奇阵灵光终于慢慢落下了,宋征整了整衣袖,踱步出了门来。
黑豆连忙迎上去:“大人……”
妇人下意识的就想进来,黑豆一直暗中盯着她呢,哪能让她得逞?回头龇牙咧嘴示威吼叫:“后退!”妇人伸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宋征感应到了中门外,那一道熟悉的灵魂气息,总算是暗中长松了一口气:来了。
他不紧不慢的洗漱完毕,出了门看到妇人,对方盈盈一拜:“罪妇见过大人。”
宋征瞥了她一眼:“你可用过早膳?没有?跟本官一起来吧。”
宋征的早膳也是丹食,不过要简单一些。这一餐妇人食不知味如坐针毡。几次偷偷瞄着宋征想要开口,却看到宋征专心致志的吃饭,又把话咽了回去。
终于等到宋征吃完,漱了口擦了嘴,才不紧不慢的问她:“你来找本官有何事?”
妇人再无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道:“罪妇要检举我家老爷,我知他的罪证藏在何处,只求大人庇护,罪妇孤苦无依。”
宋征考虑一番,手指敲了敲桌子,才点头道:“可。”
……
莆十甲每隔三个月,会让跟随他时间最长的小妾,也就是这名妇人苏兰小替他去一趟城中的万利票号,他在万利票号租有一座秘柜。
他交给苏兰小一只以奇阵封印的盒子,苏兰小放进秘柜中。里面到底是什么,苏兰小也不知道。
莆十甲很谨慎,不敢亲自前去,怕留下什么痕迹。所以宋征以虚空神镇全城搜索莆十甲的魂魄痕迹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万利票号。
而他原本觉得,苏兰小毕竟跟随莆十甲时间最长,多多少少会看到、听到一些什么,没想到竟然有了惊喜的收获,竟然直接找到了秘柜。
宋征抓住莆十甲之后,带他去苏兰小面前转了一圈,似乎是想要找回场子,但实际上是为了打击苏兰小的信心,所以他后来告诉苏兰小,想通了可以来找他。
苏兰小其实当时已经想招供了,但还有些犹豫,对莆十甲和他背后的势力存着幻想。随后城中传言,宋征即将失势,她当然也就不敢来了。
可是紧跟着,宋征抓了司邦阙,抄了司家,这哪里像是要失势的样子?她所知道的秘密其实很多,莆十甲只不过是个办事的,司邦阙才是西雍王殿下在禺州的话事人。
连司邦阙都倒了,莆十甲更没希望了。
晚上的传言,宋征即将执掌十州,更让她彻底慌了,一直撑到了亥时,终于慌乱不已决定来找宋征坦白。
在中门外等候的那段煎熬,让她彻底绝望,只想紧紧抓住宋征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
这中间有个小插曲,李三眼带人去万利票号,对方竟然不准他们搜查秘柜!
李三眼也知道万利票号不简单,能开遍整个洪武,背后必定有人支持。
可龙仪卫是干什么的?他本就不是善茬,在宋大人手下当差时间长了,更是嚣张跋扈了。指挥着手下杀了进去,万利票号当即告破。
龙仪卫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呼啸而去,顺带着把票号大掌柜、二掌柜全都带走了。后续的恶果其实更加严重:人们对于万利票号的可靠性产生了怀疑,这对于以信誉为生的票号来说,绝对是灾难。
……
冥狱中,洛先生看了看时辰,自信微笑对常顺道:“阁下还有什么问题?若是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什么问题,就不要来打扰我了,再有几个时辰,我就要出去了。
你这等小人物奉命行事,我不怪你,所以你大可放心性命无忧,不过这千户就不用想再做下去了。”
常顺的脸色很难看,他跟着宋征,坚定地一直走到了现在,难道真的选错了?
洛先生轻轻闭上双眼,在冥狱中安然打坐。
常顺暗恨,咬牙切齿:这一段时间,冥狱威信荡然无存,一个又一个进来好想回家一样,将牢房当成了静室打坐养心,实在可恨!
他很想拂袖而去,但又不能如此,大人说了这是关键时刻,他还是不放心这里。
……
司邦阙进来之后,不似洛先生那般泰然自若,他身上有着一种桀骜,负责审问他的是常顺手下的百户,三言两语就被他顶的说不出话来,纷纷出了牢房,只是吩咐手下严加看守。
天一亮,司邦阙便在牢房中叫喊道:“时辰到了,早膳呢?本官养尊处优许多年,口已经养刁了,一般的饭食就莫要拿来了,本官要吃丹食。
本官不是犯人,只是来配合你们调查,是你们龙仪卫的客人。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本官的身份,还有你们那位宋征的前景,想要日后不被清算,还是要巴结好本官才是。”
他大刀金马的坐在牢中,宛如此地主人,手中掌握着龙仪卫中人的生死。
几个校尉在外面,见他如此笃定,忍不住询问百户:“大人,怎么办?”
百户心里也没底,但事已至此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咬牙道:“理他作甚!”
百户连带手下,皆是不安,彼此相视,心中惴惴,暗忖怕是难以闯过这一劫了。
……
司邦阙和洛先生被抓,消息自然很快暗送京师。
京师城西,一片古老的王府当中,已经四百多岁高龄西雍王刚刚得到了手下的报告。他惊起、洛先生身份特殊!
但旋即又坐了回去,深思熟虑起来。
到了他这个年岁,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不会冲动而简单的去处理一件事情。哪怕是宋征抓了莆十甲,驳了他的面子,他也还是暗中命令莆十甲,跟宋征最后谈一下,能休战最好。
而现今,局面对于宋征来说危若累卵,他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抓了司邦阙和洛先生?
他按下心中急躁,又等了几个时辰,从丽水城传来了进一步的消息:;丽水城中谣言四起,言说宋征不但不会丢失江南,还会将岭南收入囊中。
他哑然一笑:痴心妄想。
看上去是宋征想要借此倒逼自己,他抓了司邦阙和洛先生,摆出鱼死网破的姿态,想要让自己投鼠忌器。
再往深层次想一下,宋征可能不会这么天真,应当有别的计划。
不过他前后考量许久,最后还是断定:宋征大势已去,不管他在丽水城做了什么,自己只要请来皇命,把江南五州从他手中夺来,他就必败无疑。
老王爷看了看时间,天已经黑了,宫门落锁,于是决定明天一早进宫,完成最后一击,请皇帝下旨。
肖震远在武侯关,只能用同音骨符和皇帝联系,劝阻力度不够,他有八成把握。
于是西雍王命人去了东阳公主府上,约好了明日一早一同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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