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收拾完手尾,前来拜别了猴子之后,多目怪及其麾下的妖怪便从车迟国彻底消失了。忽然失去了一直以来仰仗的多目怪,老国王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
玄奘顺势带着猴子等人入了宫,面谏国王。
当然,在猴子等人碾压式的实力之下,国王自然是对玄奘言听计从了。
禁止佛教的律法被很快废除,所有的僧人都解除了徭役,寺院得以恢复。死难者被厚葬,负伤者得到了补偿。
兴许是猴子的逼迫,兴许是玄奘的劝说,总之,那老国王最终做了一件天上地下极少有君主肯干的事情下“罪己诏”。当然他其实也只是承认了自己被蒙蔽,将绝大部分的罪责推到了多目怪的头上。不过,事实也是如此。
为此,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多目怪的悬赏通缉令。
虽说多目怪肯定是捉不到了,不过众僧还是对一行人感恩戴德。
这个世界往往就是这么奇怪,只要你能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么你之前所有备受诟病的污点都会变成闪光点。
在不久之前,僧人们还几乎一致地认为是玄奘的到来给他们带来的灾祸,让他们死了那么多的人。但现在,他们却又几乎一致地将这场无妄之灾归类为“佛祖对他们的考验”。甚至有人说玄奘就是佛祖派来的使者,之所以来到车迟国,是为了考验他们修佛的决心。至于是真是假。谁在乎呢?
这种说法让玄奘如鲠在喉,却又无从辩解。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那眉头时刻紧锁着。
由于作为第一功臣的猴子根本就不甩他们,连话都没兴趣跟他们说的关系,所有的感激之情自然而然地就都落到了同属佛门的玄奘身上。
为了表达对玄奘挽救车迟国众僧的感激,他们甚至准备向老国王提出由国库拨款。在王都外兴建一座大型寺庙,让玄奘来当主持,总理整个车迟国所有的寺庙。
当然,这个建议被玄奘拒绝了。
一场轰轰烈烈,废除弊法的运动之后,应众僧和老国王的邀请,玄奘又在车迟国的王都开了整整七天的讲坛。主讲一个“从善”。
一时间。不仅仅是那些刚刚死里逃生的僧人,就连国民也推崇备至。短暂的消沉之后,车迟国的佛门迎来了千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弊政得以了结,佛门得以兴盛,而在这当中,玄奘又顺利掺入了自己也才涉猎不深的“普渡”思想。
这对玄奘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可面对这一副盛世景象。玄奘却笑不出来。不单没有笑,反倒是愁眉不展,陷入了郁郁苦思。
而在另一方面,由始至终,猴子都没有对他当日在最关键的时机“刚巧”出现做出更多的解释,玄奘也没问。
西行的队伍,产生了某种显而易见,却又不易察觉的变异。
……
与此同时,洞府之中,多目怪静静地坐着。那额前的鬓发斜斜地垂下。目光恍惚。
身前石桌上的几个酒瓶歪歪斜斜地倒着。
那紫衣蜘蛛精微微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师兄这些时日来多有操劳,如今闲下来,该修养才是。这酒,还是少喝为妙。”
“修养?”多目怪的嘴角微微抽搐着,像是要挤出一抹冷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伸出手。他微微颤抖着触摸自己的左脸。那是被猴子连续打了三巴掌的左脸。
六百多年了,他与妖王斗、与天庭斗、与佛门斗,甚至与吕六拐斗,输输赢赢,起起伏伏,卧薪尝胆,不是没伤过,不是没出生入死过,却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痛彻心扉的。
这就是他等了六百多年所等到的结果吗?
“滚!”
顷刻间,石桌上的菜肴、酒瓶被扫落了一地。
紫衣蜘蛛精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当她想再向前时,却被身后的姐妹拉住了。
“不要劝了……我们已经劝过,劝不动的。”
紫衣蜘蛛精无奈叹了口气。
“那个谁?”多目怪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一众师妹道:“那个,白骨妖精的事情,你们有没有告诉大圣爷?”
紫衣蜘蛛精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多目怪身子一倾,整个摔倒在地。
那一众师妹连忙上前搀扶。
“这是一个棋子……”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向大圣爷证明,我,才是对的,我,只有我,才是,真正,对他,忠心耿耿的!”
……
地府的阁楼中,正法明如来与地藏王皆沉默着,四目交对。
许久,正法明如来轻声道:“这,可算是普渡?”
“不。”地藏王缓缓摇了摇头,道:“众僧生而畏死,贪享太平,又趋炎附势。多目怪执念未除,怨气反生……说到底,不过如同溺水之人忽然间握住了一根稻草,得以稍事喘息片刻罢了。即便真要硬说成普渡,也是那妖猴在普渡,不是金蝉子在普渡。试问,玄奘况且说不清,那妖猴又岂知普渡为何物呢?不知普渡之人的‘普渡’,即便真解了苦楚,也不过是偶然,哪里能硬说成佛法?再说了,离了妖猴,此次金蝉子必是生死魂碎的结局。只能说,尊者给他找了个,好帮手。”
闻言,正法明如来呵呵地笑了起来,道:“若没了这个帮手,玄奘又如何会招惹上多目怪这等妖族大员呢?西行一路,若无妖神佛三者作怪。玄奘遇到的顶多是凡人的各种刁难,凭自身之力,未必不可解。”
微微顿了顿,正法明如来轻声叹道:“万事万物,相辅相成。有因,方有果。岂可单纯地依果而论?”
“尊者所言甚是。”地藏王默默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且待些时日,等贫僧那帮手也出来了,再行论断。”
……
此时,祭坛之中。那束在金锥上的毛发已经在不断膨胀。如同一只大蚕茧一般,也许下一刻,便要破茧而出了。
……
这世间,总有着各种各样的说不清道不明。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立场,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坚持,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或昂首阔步,或蹒跚前行。做着各种各样的决定,或对,或错。但无论如何,当他们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至少,他们自己认为是对的,没有想过要去后悔。
众人的伤势还未痊愈,西行的队伍便又是启程了。
与抵达车迟国之前不同的是,队伍中的众人都沉默了许多。
猴子一心向着西方,永远走在队伍的最前头。那表情僵得就好像戴了个面具似的,心事重重。
天蓬总是远远地盯着猴子,时刻保持着警惕,面无表情。卷帘从天蓬的眼中看出了敌意,自然是与天蓬共进退。
黑熊精依旧没心没肺地跟在猴子屁股后头,不过,他本来话也就不多。
至于玄奘。则是一直愁眉不展。这一点,倒真与猴子无关。
车迟国一役最终的结果,几乎是玄奘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可是他的普渡之道呢?
或许多目怪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是出于纯粹的挑衅。但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真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玄奘拿什么去普渡众生呢?
任谁都明白,真正挽救了车迟国僧人的,不是玄奘,不是揽蛇入怀的善心,更不是玄奘口中的普渡之法,而是猴子。用的是最简单的,以暴抑暴的方式。而得到的结果,也与普渡毫无关系,只是单纯的挽救。
这让玄奘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整个队伍之中,到最后,也就剩下一个话唠子小白龙依旧能一如往常那样说个不停了。尽管他说的话并没什么人在听,但他还是乐此不疲。
对他那叨叨念念的嘴巴,猴子开始有些不满了。刚巧玄奘的马也早就没了,于是,猴子干脆采取强硬手段逼小白龙变成马给玄奘骑。这样一来,也就省了那张几乎一刻不停的嘴。
转眼之间,三个月过去了,一行人终于穿越了车迟国的国境,进入了一片荒原地带。此时,一行人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最重要的是队伍之中最早的病号鼍洁也终于调理到活动自如的状态了。
康复之后,鼍洁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玄奘请求留在队伍中,一起西行。
对此,玄奘倒没什么意见。不过,猴子却坚决反对。
为啥?
第一,除了一个在水中才能用,而且不知要多长时间准备的天赋能力之外,鼍洁并不比敖烈强,甚至还要弱上许多。可以说本身就用处不大。敖烈还可以说是给玄奘安排的“代步工具”,鼍洁呢?就算要马,也不用两匹吧?
第二,猴子查沉香身世的消息走漏,猴子有点怀疑是鼍洁走漏的风声。毕竟鼍洁自己也曾经说过,他父王的魂魄就在地藏王手中。
一来鼍洁留下没什么实际帮助,二来,还可能是佛门的内应。考虑到这两点,猴子反对得极为坚决。
毕竟,猴子才是整个队伍中最说得上话的人。碍于猴子的态度,鼍洁虽说不愿意,最终也只得放弃了加入西行队伍的想法。对着玄奘三拜九叩之后,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临别前一再表示他会再回来探望玄奘。
如此,一行人又继续往前走,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无惊无险地穿越了无人的荒原地带。
那荒原的边界上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女儿国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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