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囊子久寿,这没错。
但久寿,并不等于长生。
兽身人魂,在极阴之地以酷毒的黑巫术融合淬炼,最终形成的是一种半死半活,伫立在阴阳之间的东西。
它不同于阴魂,不可能无限的存在,总有衰亡的一天。
那么,兽囊子的衰亡究竟从何来判断呢?
这正是要看它的蜕皮次数!
只是兽囊子存在的时间终究要远远大于人,想通过实际观察验证来确认它一生中的准确蜕皮次数基本上是不大可能的,人的寿命就不允许,但是,在偃师机关术里阐述过,有人曾亲手培育过兽囊子,对于这种邪物非常非常了解,此人曾做过大概的估测,得出的结论是——不会超过五次!
这与兽囊子本身的遭遇有关,倘若有的兽囊子受到过严重的伤害,并且本身也没什么格外出彩的地方,那么蜕皮三四次应该就已经到了极限了。
最初的时候,兽囊子身上野兽的特性要大于人的特性,这个时候褪下的皮也最为坚韧。
可伴随着兽囊子一步步衰亡,它身上人的特性会越来越突出!
直到,兽囊子濒临死亡的时候,这个时期它的蜕皮都很难保持完整。
这倒是与蛇蜕皮有些相似之处,了解蛇的人应该都知道,年轻的蛇褪下的皮是完整的,而老迈的蛇褪下的皮绝大多数都是残缺的,在蜕皮的过程中就会被撕裂。
遭遇鬼面虱袭击的时候,我们发现了四张完整的蜕皮,四张蜕皮中距离现在最近的一张,几乎与人的皮肤别无二致了,除此之外,我们在半道上更是捡到过一张残缺的蜕皮。
这说明,女王辛足足褪了五次皮,已经达到了兽囊子蜕皮次数的极限,大概算是走到极尽了,那张残缺的蜕皮更是说明,它已经老迈不堪,即将消亡!!
女王辛对此倒是没有任何隐瞒,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下来:“不错,我确实快要死了,而且,现在的我,应该是最虚弱的时候。”
说完,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对于自己很虚弱的这一点毫不掩饰。
我摊了摊手,表示她多想了,即便她很虚弱,也绝不是我能应付的,兴许换了我师父和青竹那等存在来了,可能会有一搏之力。
“看来,程毅和胡娃确实是效忠你的了。”
我说道:“程毅勾魂,胡娃搜集三腥土,这都是为了给你拖延时间吧?我特想知道,如果我不来的话,你还能坚持多久?”
兽囊子的消亡,其实是兽身的陨落,但是藏在兽身内的人魂一时片刻还不会消亡。
只是,这人魂附身兽身的时间以千年计算,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生存方式,所以,在兽身消亡后不久,必须立即找到附身之物,否则,等待它的只能是魂飞魄散!!
在我出现之前,想必女王辛就已经到了极限了。
只不过她素来是个完美主义者,不想随随便便寻一具身体就拿来用,她想要更好的,所以只能延缓自己的衰亡过程。
三腥土这种东西本就是一种巫术中常用的东西,能沟通阴阳,用三腥土来温养兽身是再合适不过了,而程毅勾来的魂魄,则一股脑儿的全都被女王辛给吞了,成了她的养分,只有如此,她才能保证自己的力量始终处于巅峰,魂魄一直坚持下去。
双管齐下,这大概是她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女王辛沉默,片刻后方才说道:“一年?或许更短。说到这些,或许我真的应该好好的谢谢你。”
我还能说什么?难道说一句不客气?
不过,紧随其后,她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程毅和胡娃二人却并不是效忠我的,而是我的一个后辈。”
我一怔,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猜测了:“难道经常在外面走动的那位所谓的仙女,并不是你?”
女王辛道:“你看我这个样子还适合出去走动吗?”
好像也是!
这里竟然还有另外的一个东西存在,一时间,我额角见汗,开始担心鹞子哥他们的安危。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
女王辛叹道:“做女人很苦,做一个还相信爱情的女人更苦,偏偏再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一生便也如此蹉跎了!”
这句话信息量就有点大了!!
对于这座地下之城来说,所谓不该爱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两位了——我家那位老祖宗,以及……师旷!!
联系着门头沟村里的传说,女王辛在说谁,似乎不言而喻了!
一定是师旷!!
壁画上都记载了,师旷二人在这里的时候,可是相当的受欢迎,我家那位不靠谱的老祖宗都有一位王女喜欢呢,更不用说师旷这种大才子了!
女王辛说的这个苦命女子,应该是这座地下之城灭亡时唯一的漏网之鱼!!
城中人被鬼面虱杀戮殆尽,遭遇到这种邪物袭击而死,直接魂飞魄散,什么都剩不下,更不可能有阴魂存在,而其余幸存的族人则都被上了琅琊船,最终一股脑儿的全都镇压在了水银海里。
按说,这里除了女王辛,再不应该有任何一个孤魂野鬼存在的!
就凭着我家老祖宗做事的那手段,怎么可能会放过一个人?
如今偏偏冒出了这么一条漏网之鱼,当时的情况似乎也可以猜测到了——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师旷故意放过的!!
“所以,师旷丢失的尸体,真的是这个女子给偷走了?”
我询问道:“这个女子……究竟是谁呀?!”
“她说,她叫雪,不过,这并不是她本来的名字,她爱的那个人善于音律,弹奏过一首阳春白雪,还赞美她如雪一般纯净,从那以后,她便说雪就是她的名字了。”
女王辛说道:“实际上,我也并不是很了解她,只知道她是平民之女,而且,单从外貌来看,实在不像是我的族人,她的皮肤很白,我觉得,可能是有族人跑到外面,与人有了情,暗结胎珠,这才生下了她。可惜,我的族人都逝去了,我也只能留下她,这些年也多亏了她,所以,她去偷了那个人的尸体后,我也并不曾责怪她什么,兴许这就是我一生都未曾了解过的情吧!”
好吧,又一个谜解开了。
但我现在并不关心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我担心的是鹞子哥他们,心里很不安,总有一种直觉在告诉——这个雪,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变数,甚至是……祸端!!
然而,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沉默片刻,抬头说道:“最后一个问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家老祖宗和师旷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要灭掉你们?”
女王辛眉脚动了动。
哪怕她神色看起来很平静,我仍然在她眼中读出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若果真让她得逞走出去,只怕……外面又不知有多少人要殒命!
不过,她掩藏的很好,并未爆发,只是淡淡说道:“这也是我的疑问,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们漂洋过海,付出沉痛的代价来到这里,那个强大不可一世的王朝不允许我们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我们在地下苟安,并没有和你们争夺任何的生存空间,每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即便如此,我们也再没有去和你们争夺的心思,可即便是这样,你们仍旧不放过我们。
难道……就是因为我们是不死民?
哦,对,雪有一次出去了,听说了一句话,说,这有可能就是你们害我们的原因。”
说到这里,女王辛终于按捺不住了,咬牙切齿的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一刻,那股滔天的恨意终于不加掩饰了,让我不寒而栗。
不过,真的是因为那八个字吗?
我总觉得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但更深层次的,女王辛也不知道,我更不敢问了,再问下去我担心她直接暴走,那可就没我的好果子吃了!!
于是,我立即举起双手,示意她老人家先别发飙,立即转移了话题:“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现在该说说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我们之间的事情?”
女王辛微微眯起了眼睛:“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呢?”
“你想要我的这具身体,对吧?所以我来了,就这么赤手空拳的来到了你身边,直接坐在了你面前,咱们还相谈甚欢,这已经表现的很大方了。”
我说道:“那么,我想要的东西呢?你一直都在关注着我们,不会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吧?我舍了这一身的皮囊来这里,就是为了救我师父,若得不到这样东西,我恐怕会很不开心的。”
“哦?”
女王辛说道:“你不开心又能怎么样呢?你能反抗的了什么吗?”
“确实改变不了结果。”
我很坦然的说道:“不过,你终究是要进入到我的身体里面的,而灵魂之间的争夺,恐怕不单单是以力量决胜吧?否则,这天底下被恶鬼夺了肉壳的人何其多也!
这些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才对,这是我的身体,若是我的魂魄执意不屈,与你抗争到底,你即便是最后能赢,也会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吧?甚至,可以说是后患无穷。
你瞧,我们现在还能在这里相谈甚欢,不就是基于这个大前提嘛!”
我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白牙,格外的灿烂,摊了摊手:“我这人说好打发也好打发,说不好打发也不好打发,人嘛,总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得到满足,那自然是说什么都行的,可如果只有你爽了,我不爽,那就不太好看了,我这人有时候还是挺犟的,我犟起来谁都拉不住。”
女王辛眼神瞬间犀利了起来,这一刹那,她终于显露了一个拥有数千年道行的邪物该有的恐怖气势。
塔中,无端端的生出了阴风,呼啦啦的在我耳边呼啸着。
我只觉毛骨悚然,仿佛刀锋抵在了咽喉上,下一个就要命丧当场,连灵魂都在战栗。
在这恐怖的阴森之气下,我唯有蜷缩着身体,才能感受到那么一丁点的安全感。
可即便如此,我一个认怂的字儿都没说。
都到了这一步,认怂有个屁用?
从我把鹞子哥他们关在外面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一切准备了,打的就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主意,是生是死,老子一个人全抗了!!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真的可以爆发出无穷的勇气,哪怕是我这等怂人也能昂首挺胸的雄起一把!
片刻后,阴风消散了。
女王辛笑了,目光和煦下来,轻声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厚道人,倒是很孝顺你师父,也罢,看在你这一片赤诚上,我便圆了你的梦想。”
语落,她那双冰冷的线形瞳孔里闪烁着妖冶的光芒,嘴巴蠕动,口中发出一阵阵诡异的嘶鸣声。
这种声音……很像是蛇,但又有些不同,似乎在嘱咐什么。
须臾后,她恢复正常,淡淡说道:“你要的那些东西并不在我这里放着,我已经让雪给你的朋友送去了,放心,我不会骗你,那些东西对我没有太大的用处。”
我点了点头。
女王辛又问:“那么,现在,你心愿已了?”
我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不过,很快我又放松下来,再次点了点头。
随后我就发现,女王辛整个人都不动了。
就像是时间定格了一样,她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紧接着,她身上响起了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爆响声,身体诡异的抽搐、扭动着,犹如犯了羊癫疯一样。
这一切都很快,女王辛的身体随之“噗通”倒下,软趴趴的,仿佛骨头全都被抽走了一样,只剩下了一堆失去支撑的皮肉。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黑气从其身体上飘荡了出来,直接朝着我袭来,挟裹着凄厉的尖叫声,黑气中,一张人脸若隐若现,正是女王辛的面孔,她的双眼中闪烁着贪婪,似乎在她眼中我这具身体是无上的瑰宝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