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是我悲观,我是实在看不到光明。”卢志坚在沙正阳面前已经逐渐放开来,不复有先前的紧张和拘束,而且越说心里越活泛,先前来时的某些投机取巧的心思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希望沙正阳真的能够给家乡带来一份希望的心情。
“这么悲观?”沙正阳承认现实,但是并不认为无法改变。
蝴蝶振翅总能带来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更何况1998年本身就是一个绝不平凡的年份。
亚洲金融危机对中国国内经济的冲击才开始显现出来,中国高层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这一点,否则中央不会果断推动停滞已久的住房体制改革,这就是要放开房地产业,激发起国内消费的活力。
但这一点还不够,中央还会陆续出手一系列大手笔,其实已经也有一系列风向标出来了。
当下台湾海基会董事长辜振甫夫妇率团正在大陆访问,这必然会带动台资进一步进入大陆投资;下个月韩国总统金大中会访华,虽然目前韩企面临困境,但是一旦这一波缓过气来,韩资入华还会提速;而人民银行的体制改革也会在下个月敲定,撤销省级分行,组建跨省分行;12月总书记还要访问日本,这也是标志着中日关系新定位日趋成熟,同样也意味着日资会进一步加大对大陆投资。
12月还会有两件大事发生,一是人民银行还会进一步降准降息,直接刺激国内投资;而是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召开,确定一些重大举措出台。
这里边也蕴藏着一个巨大的机会,那就是中央在经济工作会议上已经确定了要进一步加大力度在铁路公路和基础设施上的投入,也就是所谓的“铁公基”,其力度之大也前所未有,很多原来大家都觉得不太可能的项目都会迅速上马,所以现在看起来不太可能的都宜高速就有可能变成现实。
当然如果你这是单靠坐等,以为天上会掉馅饼,不去跑“部”进京,那你也就想多了,这样的好事也未必就能轮到你的头上。
“师兄,不是我太悲观,而是现实如此。”卢志坚吐出一口浊气,“我说过巫陵没有像石油天然气和煤炭铁矿这样一被发现就能开采出来立竿见影的矿产,从我个人角度来说,青山绿水无边风光却隐藏在这高山深壑中,无人知晓,我们这些山区中虽没有那些矿产,但是各种动植物资源却一样是瑰宝,蕨菜、薇菜、莼菜、菌菇各类纯天然植物,还有绝无任何污染的高山茶,还有一样淳朴勤劳的老百姓,为什么他们就该几十年饱受贫困之苦,为什么他们就不能过更好的生活?”
“看来你也觉察到巫陵地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了?”沙正阳若有所思的道。
“嗯,交通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巫陵的发展始终是被这个绳索所束缚。”卢志坚点点头。
“那如果有机会解开这道绳索呢?你认为巫陵可以从哪些方面来突破?”沙正阳又问道。
“多种经营我始终认为在巫陵地区是解决相当一部分难以走出山区去外地务工的百姓的一个最佳途径,比如您提到的高附加值的绿色生态产品,茶叶,野菜,畜禽类的肉制品,但以何种方式来加以集成使之能顺利变成商品售出,我觉得这里边可能还有许多需要加以探索的方式。”
卢志坚的审慎和精细让沙正阳很满意,这说明这个人不是那种夸夸其谈手高眼低的货色,也不是那种只盯着GDP增长的功利性角色,而是着眼于广大山区农民的收入提升,这一点很好。
“还有么?你所提到的这一块更像是小农经济方式,在特定环境下,的确有参考价值,但是从广泛性来说,特别是从政府角度来考虑,还不够。”沙正阳淡淡的道。
“制造业肯定是最能解决农村剩余劳动力的,但巫陵地区毫无基础,这很难,在竞争力上也难以和其他地区竞争。”卢志坚叹了一口气,“我真的想不出了,师兄。”
沙正阳也知道自己有些难为这位小师弟了,能说到这个份上,也非常难得了,换了自己,如果没有重生这道光环,恐怕还不如对方呢。
“嗯,你的指向还是明确的,巫陵唯一有的就是天然无污染的动植物和生态环境,那么这种环境下生产出来的农作物,包括你提到的野菜、茶叶,畜禽肉,在我看来,还可以包括水,药材,甚至环境本身。”沙正阳平静的道:“据我所知,巫陵是咱们汉川乃至全国最著名的富硒地区,山泉矿泉富硒,那么这就是特色,野菜、茶叶和药材富硒,那也就不是其他地区可比的,而且山区的富氧富硒,如画山水,是不是可以考虑如何来形成一个产业链条,值得探讨,……”
卢志坚大为震动,药材和水也就罢了,他没想到沙正阳直接就把目标指向了环境本身,也就是说山水皆为景,那么就是指向了旅游产业了?
卢志坚走了,带着满腔的激情和期待走了,沙正阳估计对方今晚要彻夜难眠了。
这个年轻人不错,在他看来比起汪亚光,少了几分世故,多了几分赤子之心,但两个人都算是优秀人才,能够帮一把让他们能更快的成长起来,也是他所愿意见到的,所以他把一些问题掐头去尾,让对方回去好好自己琢磨,自己不可能什么都给他说透,那对他的成长反而不利。
梁锦柏进来收拾残茶时,沙正阳示意对方入座。
和卢志坚的对方,沙正阳没让梁锦柏回避,他也有意让梁锦柏多参与一些自己的事务,像这种不算是纯粹私人事务,更多的还是工作上的探讨,他觉得让梁锦柏多了解,也有助于他可以从中获益,成长更快。
“感觉怎么样?”沙正阳含笑问道。
“受益良多。”梁锦柏点点头,“虽然之前也接触了很多资料,但是只有到了这些地方,脚踏实地的看到了触摸到了,听到了,才知道现实有多么的具体而残酷,像宝岭这样的县份,经济怎么拿上去,产业怎么发展起来,我都有些绝望,嗯,和沙主任您那位师弟一样,觉得找不到出路。”
“是要有一个过程,但是也并非漆黑一片,看不到光明。”沙正阳点点头,“你觉得宝岭这样的县份要改变穷困面貌,除开道路交通问题,或者说在解决了交通瓶颈的情况下,能在哪些方面具有投资点?”
梁锦柏知道这是上司在考较自己了,凝神思索片刻,断然道:“旅游产业现在不可取,交通瓶颈就算是主任您说的有机遇可以改善,那也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了,所以这一块只能放在后边儿,我个人认为唯一可取的就是食品产业,充分挖掘和利用这个地区的原生态和富硒这一其他地区难以和无法复制的优势,也许只有这一点才能吸引到真正的投资者,甚至可以克服交通的这一巨大阻碍。”
“那其他劳动密集型产业呢?”沙正阳再问一句。
“很难。”梁锦柏毫不客气的道:“无论是服装、鞋帽箱包、电子装配这类产业,交通这个问题不解决,运输成本和地理位置会让这里毫无竞争优势,所以不太可能。”
“也罢,看来我们明天和宝岭县里的人对话可以更直接更具体了。”沙正阳同样也是如此看的。
第二天一大早,接到了地区通知的宝岭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蜂拥而至,这让沙正阳很无奈倒是却又只能接受这种热情。
不得不说或许是穷怕了穷久了,太渴望来自外界因素介入来帮助宝岭实现改变了,所以他们表现出来的热情让已经有心理准备的沙正阳都不得不感慨万分。
书记县长副书记常务副县长,整个县委县府班子来了一大半,陪同着沙正阳调研。
一上午过去,能看的也就是县城里的几家企业,规模不大,大多数都是一些很本地民生相关的企业,比如茶厂、风味食品厂,难得还有一家制药厂,主要是利用当地中药材生产两味中成药,但是沙正阳感觉效益并不好。
这说明县里边并不是对自身的优劣势毫无知晓,问题是怎么来做大做强,一来缺乏渠道,二来更缺乏资本支持,三来也缺乏明确的路径和信心。
在当下国有企业已然呈现出国退民进的趋势下,县里既没有热情,实际上也没有这份财力再在企业发展上做文章了,能维系县里干部教师吃饭已经是非常困难了。
“熊专员,谭书记,乔县长,我想今天上午就到这里,县里的企业情况我其实心里早有数,今天来看看,主要还是有个直观感受。”沙正阳在略显破旧的会议室里坐下,开门见山,“下午几位领导就不必陪我了,我打算去邻近几个乡镇实地看一看,县里如果能有一位领导作陪就可以了,其他不必了。”
巫陵地区专员熊向奎是专门来宝岭作陪的,县高官谭开山、县长乔志明也是全程作陪,但上午这一看意义不大,只是履行一个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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