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峰,我是陕西巡抚,兵部侍郎,若是这都到黄河岸边上了,却眼睁睁看着吴堡县城被一帮乌合之众攻陷,百姓士绅沦为猎物,我就是不称职,就是渎职!”
冯紫英目光如炬,语气铿锵有力,手按在桌台上,身体微微前倾。
“你们看看地图就清楚了,吴堡正好处于延安府中部和北部之间的腰肋上,扼东进山西的咽喉,位置尤为重要,据我所知,延安府北面的安定、米脂、绥德乃至葭州旱情尤为严重,比南边的洛川、宜川这些更甚,之所以现在还是星星之火,尚未呈燎原之势,那是因为榆林镇的大军在威武堡——鱼河堡——高家堡一线虎视眈眈,这些乱军不蠢,他们其中不少为首者其实就是逃卒和溃卒,也有不少地方卫军士卒,他们清楚一旦他们啸聚起来,就可能引来边军大军的进击,……”
冯紫英的话让刘定峰为之沉默。
他是长期来往于陕西、河南和山西之间的,走镖十余年,去陕西就记不清多少次了,对于陕西那边的情况很熟悉,对吴堡自然也不陌生。
吴堡县不起眼,但是位置却有些独特,处于延安府的东北靠中,黄河边儿上,碛口渡的西岸,过河就是山西临县和永宁州。
“可是大人,我们就这点儿人,就算是进入吴堡,也于事无补,除非我们能把榆林军招来,可是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李桂保知道这种话题,刘定峰虽然熟悉情况,但是却不好开口,只能由自己来说。
要招榆林军南下,起码也都是十多日后的事情了,而根据刘定峰所言,三五日之内吴堡必定破城,到时候榆林军赶来又有多大意义?
“情况未必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定峰,既然你们能出入县城并过河而来,那说明你们在吴堡在碛口渡,肯定还是有些关系的吧?”冯紫英含笑问道。
刘定峰无奈地看了李桂保一眼,看来还真的被料对了,许多事情是瞒不过对方的,只能点头道:“小人在豫陕之间来往较多,加之门里在陕西那边也有一些营生,所以也算有些人脉和熟人,所以才能吴堡县城里溜出来。”
“呵呵,也就是说,退一万步,我真的失陷在了吴堡县城里,只要我不暴露真实身份,你们也是能把我给弄出来吧?”冯紫英再问。
李桂保皱眉,“大人,这种风险太大了,我们没法保证这种事情,一旦有失,我们吃罪不起。”
“做甚么事情没有风险?我来陕西这一路上遭遇那么多袭击谋刺,难道这不是风险?”冯紫英反问:“既然我来了,就说明我是做好了承担这些风险的心理准备,吴堡县不容有失,只有保住吴堡县城,才能让绥德、米脂、葭州这一线不至于被连成一片,甚至给这些乱局一个东入山西的可能,所以这个险我必须要冒。”
见冯紫英已经下了决心,李桂保也是无可奈何,他们是下属,只能给建议和劝诫,但是一旦冯紫英拿定主意,那他们也只能服从,然后尽最大可能最好各种准备和防范,确保安全。
冯紫英拿定主意,李桂保都不再劝,刘定峰自然也就把话题转到了吴堡县城里的情况来了。
要想保住吴堡县城的安全,那么就要对敌我双方的情况都要做一个详细具体的分析,做到知己知彼,选择对方的弱点,发挥自己一方的优势来尽可能地来让对方居于劣势,进而实现目标。
“你谈谈现在目前吴堡县城里城外的态势,我相信你们既然提前去了吴堡,而且也在那边有些人脉关系,对这个应该有所掌握才对。”冯紫英盯着刘定峰一字一句地道。
刘定峰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如何来应对这样一个难题,夸大其词,将对方吓退,还是如实介绍,任由对方做出决策?
思忖再三,刘定峰最终还是暗叹,只能是如实地说才好,如师叔所言,对方意志坚定,做出决策便不会轻易改变,而且对方据说也早早就有安排人入陕,可能没有自己这么深入边地,但是迟早也要知晓这些情况,若是自己夸大其词,就要破坏双方合作态势了。
想通了这一点,刘定峰就不再纠结,娓娓道来。
“目前城内也分成两股较大的力量,一股是知县夏之令,他率领着三班衙役大概有五十余人,民壮三百余人;一股是以逃入城中的乡绅首领何伯举为首的地方乡绅家丁家奴族人精壮,大概在五百人左右。”刘定峰迟疑了一下,才又道:“还有就是住在城内的士绅和商贾,他们也有一些护卫、家丁和族人,但是吴堡县城太小,这拨人力量娇弱,我初步预估了一下,加起来也不过百人左右,所以没有计入,而且他们似乎也和城外的乱军有所勾连。”
冯紫英展颜一笑,看了一旁的李桂保一眼,“桂保,看来定峰也并非毫无准备嘛,打探得这么详细,不也就是考虑到我也可能要用这些力量来抵抗么?”
李桂保和刘定峰都是尴尬的一笑,的确,他们也考虑过冯紫英要冒险,这些情况肯定要提前掌握,以备应对。
只是他们觉得那样太冒险,不太赞同罢了,但冯紫英做了决定,他们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定峰,那你们的人呢?”冯紫英笑了笑,“既然连这些都做了,你们不会一点应对之策都没有吧?”
刘定峰咬咬牙,“接到师叔的安排之后,我们也的确做了一些准备,除了我们四个人先期到了吴堡县城外,另外也在陕西和山西、河南临近州县邀约了一些江湖同道,但事起仓促,而且这也是刀口舔血搏命之事,许多人也未必愿意来,……,所以估计两三天内能感到吴堡县城周围的大概有三四十人左右,……”
冯紫英心中一叹,这就是一个大门派的号召力。
发出一张英雄帖,明知道这是刀山火海虎山行,还是能有三五十人汇聚过来,这就相当不简单了。
少林在这北地的影响力不言而喻,当然这也得益于少林是和官府合作。
这些江湖门派更乐意见到一个稳定的朝局,对这些乱民起事破坏局面,天生就是憎恶的,他们属于既得利益者,天生就是朝廷官府的合作者。
吴堡县城很小,城内民众加起来不过就是四五千人,也就是靠着南面碛口渡口山陕往来商旅才使得这座小县城热闹起来,但即便如此也不过几千人而已,甚至连卫所军都未曾驻扎。
“很好,少林一派对本官支持本官必定铭记在心。”冯紫英点点头,“那城外这些乱军的情况如何?”
“城外目前汇聚的乱军大概有三股,一股就是小民买通出来这一股,钻地虎和爬山蝎兄弟倆,七八百人,多是来自县西清河沟一带的乱民;还有一股是摇天旗率领的人马,主要来自绥德凤凰岭,人马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而且还在增加,这一股势力最大,战斗力最强,摇天旗在绥德州东面乃至吴堡县一带威信很高,当地民众也都十分支持,早在前年他们就啸聚在绥德州东面凤凰岭和勃出岭,……”
“一千五百人?”冯紫英皱了皱眉,若是分成几股小部队,那么还容易对付,但这样一支独大的力量,而且首领威信极高那就麻烦了。
“嗯,我估计这几日里来投他们的可能还在增加,兴许现在都能有两千人左右了。”刘定峰脸色也不太好看,显然也意识到这一股力量最为棘手。
“还有一股呢?”冯紫英定了定神,继续问道。
“还有一股就是花跳涧虎的人马,大概在一千二百人左右,他们是来自青涧草坞山,因为和青涧那边乱军火并失败,才渡过无定河过来,受摇天旗之邀来打吴堡县城。”刘定峰如数家珍。
冯紫英默算了一下,已经有接近四千人马了,如果不计算这些乱军战斗力和城内官军家丁战斗力比较的话,单看人数,乱军已经具备攻破吴堡县城的实力了,尤其是在这些乱军在城内还有内应,而且不少士绅可能也存着求和妥协的心思下,就更容易被攻破。
钻地虎,跳涧虎,摇天旗,这些名字的确很符合前世中明末那些草头王们的称谓,不过算一算时间线,距离明末大起义,应该还要相差三十年左右才对。
但是这个时代本来就已经和前世明末不一样了,这是大周朝,时间线早已经紊乱了,固然很多人很多势力都还存在,但是其本身就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了。
“也就是说这三股人马中除了钻地虎是吴堡本地的,其他都是周邻州县过来的?绥德,青涧,……”冯紫英摩挲着下颌问道:“还有其他乱军在这一带活动么?我记得你提到周围还有乱军向这里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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