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兰府众人皆大吃一惊,这是何人,竟然劳烦老太爷亲自去迎接?兰相急得连个外衣都没裹上,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往外走去。
老夫人愕然,过了片刻,自衣架上拿起披风,跟在后面,要给他穿上:“你走慢点,路滑,连衣服都没穿好,也不怕受风着凉,你这个老东西。”
兰相接过披风穿上,对她说:“你赶紧准备鲜果糕点。”
老夫人也不多嘴,只问:“给你送到前厅去?那是谁家的女眷?还是我来接待吧。”
兰相却摇头:“不行,我来接待。你把东西送到书房,然后让其他人都别过来。”
这对老夫妻便各司其职去了,老夫人心下也不是没有疑惑,这老家伙亲自去迎一个女人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在书房接待,这架势倒像是他与官场上的同僚关上门议事。
兰府占地颇大。
兰相心急如焚,生怕人会跑了,急匆匆赶到门口,一出门,却没见着人,他一懵。
还未张口问,门口停着的高蓬马车边的某位官员却是殷勤地迎上来,还以为兰相是来见自己的,过来便是一阵寒暄。
兰相只觉得一股恼火,差点没晕过去,敷衍了他,才看到让开路,等在路边墙角的女人,他耐着性子,把人打发走了,终于可以走到她跟前,道:“娘娘。”
秦月抬起头,微微摇头:“兰相过言了,我如今不是什么娘娘。”
兰相带路,把她接进府里,引她去了书房。
秦月进屋以后,方才摘下帽子,露出脸来:“多年不见了,兰老先生。”
兰相打量着她的脸,却觉得与当年没甚区别,这女子着实驻颜有术,但她能让皇上如此痴心,却也不知是幸还是祸,一个不慎,便会危害家国,以前秦月还做尚宫时,他还觉得怀袖尚宫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女人,哪想到今日。
不过更引他注意的,是秦月怀里的小男孩。
没有错了。
是上次公主带来的那个小男孩。
这时,复哥儿也已经醒了,他被这个老爷爷盯着,怪不自在,抱紧了娘亲的脖子,不敢直视他。
娘亲却把他放了下来,对兰相说:“他身体不好,体弱多病,不好久站,也怕凉气从脚板进去,可以让他坐着吗?”
兰相忙不迭地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您也请坐。”
复哥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他也不知发生何事。
兰相问:“我记得他叫复哥儿是吧?您带他过来是想要老臣怎样做?”
秦月后退一步,整袖,对他一拜,还没拜下去,兰相就来拦她:“使不得,娘娘,使不得。”
秦月道:“我如今只是一介庶民,当不得您的尊称。”
“我此次来,是来向您道歉,却不好因为我的任性自私连累您,说不定还会拖累国家百姓。”
说得多好。
唉。
既然如此深明大义,又为何死而复生?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直以为皇后会自杀,全是因为皇上差点娶了她的嫡孙女,要是他再多想想,再多坚持一下,又或是让皇上立皇贵妃为后,是否这些年皇上就不会这般颓丧,也不至于后宫无子。
可他那时哪能想到?自觉不该管得太宽,不能插手后宫之事。
兰相深深对她一揖:“皇上对您情根深种,只要您开口,老臣便有办法,扶您回去皇后。”
“小皇子的身份,我也会想办法,一定能让他名正言顺地回宫。”
秦月道:“我这边且不急,明日您的官帽玉笏会有人送回来,还请你回去扶助皇上。”
“近来乃多事之秋,朝中万万少不了您老人家坐镇。”
两人一番商量,秦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与他说了一些民间她手下探听到的情况,先把兰相哄得点了头。
兰相说:“皇上既有嫡子,当立储君。他不知为何,就是不肯答应。您是不是可以劝一劝他?”
秦月答:“这孩子身子真的不好,万一他夭折了,岂不是更加糟糕?”
这个说法兰相勉强就能接受了,毕竟人家都把孩子带到他面前,不藏着捂着了,还给了他大大的面子,对他致歉,他还有什么好拿乔的呢?
两人一番商榷耗时颇长,再看外面天色。
太阳已然落山。
兰相道:“您可是要现在赶回宫去?或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再走?”
秦月笑了笑:“倒也不用,我有其他落脚处,我等明日再回宫去。”
秦月与他道别,兰相亲自送她到门口。
复哥儿趴在娘亲的肩膀上,也说:“老爷爷,再见。”
兰相眼巴巴地望着这个可爱的小男孩,比对待自己的孙子、孙女都要慈爱和蔼多了,
秦月去了先前的住处,她搬进宫住以后,这里一直空着。何妃早几个月就被她送走了。
秦月算算时日,现在估计都快临盆了吧。她让人把何妃送去了临安,新的身份却是萧叡让人做的,立了女户,称肚子里怀的是亡夫的遗腹子,凭着她写的信,何妃可以在临安的女子私塾做女先生,以她的学问,完全不成问题。
想到何妃,秦月竟然有些羡慕,她爱错的那个坏男人太好对付了,不像她,好死不死地被皇帝缠上,难以摆脱。
复哥儿大概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也不哭闹了。
只问她:“娘,我以后还能见到姐姐和爹爹吗?”
秦月觉得自己真是第一大恶人,如今这局面以前赖萧叡,现在却要赖她,都是她放不下。
即便日后孩子们长大了,也会记起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充满了争吵的日子。
秦月摸摸他的小脑袋,说:“能的。先睡吧。”
等复哥儿睡着了,她看着复哥儿头顶的发旋。
她和萧叡睡在一张床的时候,萧叡散开头发,也是两个发旋。他在别人那里都不会散发,只在她这里会放肆,不讲规矩。
那时她多讨厌萧叡待她无礼,但扪心自问,她也知道萧叡对她是不一样的,不论是好是坏。
她摸摸复哥儿的发旋,道:“你爹这人啊,从小到大都不靠谱。当了皇上,做事还半途而废。”
既然视她为玩意,干脆便狠心到底好了,何必这样周折反复?
要是萧叡够残忍,那她也可以更加果断得回头。
要是萧叡能少爱她几分就好了,那她也不至于如此痛苦。秦月闭上眼睛,她甚至希望能在梦中多待几刻,不必醒来,不必去面对难以决心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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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
天刚蒙蒙亮,宫门刚到可开的时辰。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口,被御林军拦下,车夫出示令牌,于是直接被放进去。
今日换班的小兵还是头次见到这辆马车,等他进门,问上峰:“这是什么令牌,怎么连轿子一起放进去。”
上峰道:“那是皇上的令牌,以后见了,不必盘问,放进去就是了。”
清晨露重。
秦月从小路过来,回到蘅芜宫,才发现自己的裙袂都被湿了,却没在这里见到萧叡。
雪翠拿了干净的衣裙来给她换,秦月边换边问她:“皇上不在吗?”
雪翠道:“皇上昨晚没回来。”
秦月又问:“宁宁呢?”
雪翠答:“小公主还在睡觉。”
秦月想了想,自己笑了下,说:“复哥儿也还没醒,把他放到宁宁屋里去睡,待她一醒过来,就会看到了。”
秦月换了一件月白色的交襟宽袖裙子,然后从蘅芜宫离开,雪翠要跟上,她道:“不必跟我,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她既没着女官冠,也没做妃嫔的发髻,孤身在内宫行走,路上遇上早起的宫人,见着她,还以为见着鬼,别说拦她,就没人敢上前。
秦月一路走到她曾住过的尚宫小院。
张磐正在院子外面的门口守着,看样子怕是站了一夜。见到她,也惊得像是眼珠子要掉下来。
秦月进了院子。
院中的月桂树开得正好,馨香四溢。
她推门而入。
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桌上地上全是空酒坛子,他大概是醉极了,连坐都坐不住,歪倒在地上,靠着柜子呼呼大睡,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
秦月顿感头疼,围着他走了一圈。
过了一会儿,萧叡才隐约发现有人进屋,还以为是太监,眼睛都没睁开,醉醺醺、不耐烦地骂道:“不是让你们别来烦朕吗?”
秦月无语:“瞧你这样子,真像个昏君,太难看了,像什么话?”
萧叡睁开眼皮,瞧住她,仍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秦月不说话。
萧叡不眨眼睛,眼泪涌出来,他止不住地哭起来,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挂在她身上似的,把她抱住:“真好,在梦里可以见到你。”
秦月推开他。
萧叡本来就喝得烂醉,站不稳,被她推得又一屁股摔在地上,他哭得更厉害:“怎么在梦里也不给我抱啊?”
秦月把桌上还没喝完的一壶冷酒浇他头上:“大清早发什么酒疯?不上朝了吗?”
“起来!”
“我去见过了兰相,你洗把脸,写封信,把官帽给他送回去,他答应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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