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齐的商人去北狄做生意多是自南往北,凭朝廷颁发的行商令,通过边城,才能贩卖少数商品给北狄,管理严苛。
但她那次过去却是饶了一大圈,无意中闯进去,还迷了路,结果不小心遇上一支北狄人,本以为要打起来了,对方的首领却下了马,问他们是哪来的商人。
之后那人问他们走哪条商道,可否交易,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她卖了一些货品换到粮食、盐巴和清水,在其帮助下,找到了方向。这名首领相较别的北狄人更瘦弱,是以给她留下的影响比较深,她见过的北狄人也没几个,略微一想,便回忆起来了。
宁宁很有公主架势:“你倒是很有眼色……待我看看,你是北狄人吧。我仿佛听说过,唔,你是北狄的大王子?我见过你的妹妹。”
秦月真是服了这个小家伙了,天不怕地不怕,不知跟谁学的。
她一个小孩子,不怕生就算了,还敢盯着人看,像在看什么珍奇异兽似的:“真是蓝眼睛的!……我还想摸摸你的头发。”
秦月忍不下去了:“宁宁,先前我们是怎么说好的?我们该回宫去了。”
秦月觉得很不舒服,她觉得对方应该没能认出自己来,毕竟她有做简单的易容。这人也只是瞥了自己一眼,就一直在目光热切地盯着她的女儿。
她什么腌臜事没见过,她知道世上有些成年男子不爱丰腴成熟的女人,偏爱还未长成的小女孩,想想就令人作呕。
说完,她不顾别的,直接把宁宁抱了起来,这小姑娘被喂养得好,沉甸甸,她一下子还差点抱不起来,宁宁没有再赖皮,乖乖听娘亲的,被抱回马车上,回宫去了。
乌术没有失礼地追上前去。
秦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有模有样地作揖。乌术看着跟随在秦月身边的雪翡,心中有了一些想法。
宁宁见娘亲不高兴,小心翼翼地说:“娘,是我错了,您别生气……”
秦月问:“你哪错了?”
宁宁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该乖乖待在宫里,哪都不去,你们是为了我好,怕我遇上危险。”
小小年纪就这么会阴阳怪气!一定是跟萧叡学的!秦月皱眉道:“是这样吗?”
宁宁:“不是吗?”
秦月看她一脸茫然,叹气说:“你怎么敢乱和陌生男子搭话?像今日在酒楼遇见的那个,特意和小女孩接近,看上去就别有用心的,你以后不准理,知不知道?”
宁宁乖巧地点头:“知道了。”她心下其实不以为然,她是当朝最受宠的公主,讨好她的人无论男女,多了去了。
小孩子忘性大,不一会儿,她就被别的东西吸引去注意力。
她瞧见路边有人卖花,买了一篮子,说要带回去送给爹爹。
秦月不禁酸溜溜地想,这对父女关系可真好,出一趟门都要惦记着买几支花送她爹。
萧叡果真很是为几支野花感动,更感动的是看到他们母女俩其乐融融,他想多和老婆女儿待一会儿,就拖着宁宁问今天都玩了什么见了什么,说了一大堆废话。秦月多多少少感觉出他的意思,也没说告辞就折身离开了。
萧叡才问:“你去哪。”
秦月道:“在外奔波了一日,一身风尘,去换身衣裳。”
萧叡不敢留她,怅然若失地看看她的背影,连看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看,怕看多了,更惹她厌恶。
宁宁看看娘亲离去的背影,再看看爹爹,拉了拉爹的袖子,说:“爹,你是不是还喜欢娘亲啊?”
她觉得自己这问的就是废话。
萧叡低头对女儿说:“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不懂的。”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嘀咕道:“你才不懂呢。”
萧叡板起脸:“你在说什么?”
宁宁马上摆出笑脸:“父皇,我下回还想让娘亲带我出门玩,行不行?”
萧叡为难,摇了摇头说:“这次是你娘求我,说是破例的唯一一次,我才答应。她身份隐秘,不可能在皇宫久留,不能经常抛头露面。你长大了,已经做姐姐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你也要为你娘亲考虑。”
宁宁相当不理解、非常不客气地揭他老底说:“你就不想娘亲留下来吗?你明明还很喜欢娘亲,不然你晚上干嘛一边做梦喊娘亲的名字一边哭,还抱着骨灰坛说话……”
萧叡快尴尬死了,最尴尬的是袖袖这时候突然回来了。
秦月乍一听见,禁不住脸颊微热,接着又疑神疑鬼起来,怀疑是萧叡教宁宁说的。她不相信,也不想去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就想安安稳稳地等复哥儿的病好了,出宫离开,偶尔回来一趟看看女儿。
秦月站在门槛之外,夕阳从她背后照过来,长长的影子斜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萧叡。
萧叡迟缓地站起来,也看着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大约只有十尺远,像是几步就能走完,可他一看秦月的眼眸,又觉得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彼岸了。
萧叡心下惴惴,他也觉得自己古怪,为什么就是觉得袖袖与别人不同,他只看一眼,就觉得满心喜欢,都这么多年了,还喜欢不腻。你说她美吧,也不甚美,未到倾城倾国的地步,性格还那么倔,他俩互相折磨那么多年,总得有个人服,他以前高傲,觉得自己是皇帝,必要这个出身卑微的小女子驯服,结果却是他一败涂地。
大概是天上管姻缘的老神仙将他的红线牢牢缠在怀袖的牌子上,死死打个结,这辈子是解不开了。
秦月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说:“我有东西落下了。”
萧叡低头一看,地上掉了一块帕子,没等秦月走过来,他赶紧先捡起来递过去。秦月连拿帕子都注意不碰到他的手,淡淡地道了声谢。
说罢又要走。
宁宁唤:“爹爹。”
萧叡忽地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方才宁宁说的都是真的。”
秦月停下脚步,回过头,神情复杂地凝望他。
宁宁这时候突然机灵了,她一溜烟跑出了屋子,还命人关上门,不许人接近。
秦月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既急且气,她觉得自己是魔愣了,明知道会会很烦躁,可是就是鬼使神差地留下来,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萧叡这家伙果然开始装模作样,每次都是来这一招,这么多年了,他想必更会演了。
可萧叡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再说下去,他心口有万语千言,但只撞上她的眸光,一切都结成冰,重重地沉下去,迟来的深情不过是无用之物。
他自己最清楚,时机早就错过了,他已无计可施,他若非要强求也不是不行,只是袖袖不可能再假死第二次,她这次再死就是真死了。已到而立之年,他们都折腾不起了。
萧叡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么一说,我晓得如今我做什么你都不信我。我只是把我这辈子最后的一点良心都留给你,单单在你和孩子这里,想做一个纯粹的好人罢了。”
秦月扪心自认,萧叡说得很是情真意切,怎么看怎么像真的,她只是一直憋着一团躁郁的怒火:“你堂堂一个皇帝,何必在我面前伏低做小?”
萧叡这样,便显得她像是铁石心肠、不识抬举一样。
萧叡亦是困扰:“那你要我怎样?我都照办。”
说完,便见到袖袖更气了。
萧叡自知说错话,反使得他似在嘲讽人,认错地说:“那我该怎样?在你面前,我连‘朕’也不自称,你那时假死逃之夭夭,我不知道,以为你真死了,差点跟你一道去了。
”
“我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样喜欢你,你变了样子,变了声音,我自己也吃惊我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自嘲似的低笑了两声,“你骂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受着。是我自作孽,我的报应。袖袖,我不强求你留下,不强求你爱我,但你不能总是怀疑我的爱是假的。我这辈子就这么丁点大的一颗心,你嫌弃是黑的,可我全给了你。”
秦月在袖子里将手紧握成拳,她烦躁到心快炸开,如今萧叡倒是给了她所有自由,出入宫廷的令牌也给了她,明摆着随她进出,放她所有自由,她反觉得自己又快在被无声无息地困住。
这番话她都挑不出刺来,最后只说:“别叫我袖袖。我是秦月。”
“怀袖是你以前给我取的名字,不是我的名字,小猫小狗才会被人取名字。”
萧叡道:“那时我很愚蠢,是瞧不起你,我自以为高贵,不可能爱上一个奴婢。”
“可我为你取那名字的时候,是真的满心欢喜。袖袖是我心爱的小姑娘。”
秦月再听不下去:“怀袖死了!”
“我知道。”萧叡说,“为奴为婢的怀袖死了,如今活着的只是秦月。只是秦月可以属于别人……”
“我不说了,徒惹你生气。”
两人又开始冷战。
秦月心烦意乱,连复哥儿都发现了,他问娘亲为什么生气,秦月没好气地说:“你好好吃药就是了……”
下午,宁宁从御书房下学回来,与娘亲、弟弟转述太傅今天讲的故事,她说得手舞足蹈,有声有色。
正这时,萧叡突然回来,极难得看到他黑着脸:“宁宁,你给我过来。”
宁宁心底稍微有点知道自己可能闯祸露馅了,连忙往娘亲身边躲:“娘!”
秦月护她:“怎么了?”
萧叡指着她说:“你自己问她前日去玩蹴鞠的时候都干了什么好事!”
秦月更不解:“我陪她一起去的,她什么都没做啊。”
萧叡气得肝疼,又不敢在老婆孩子面前太凶,道:“我原本就不同意你带她一起去,她竟然在外面乱说。”
宁宁狡辩:“我没有乱说,我说你喜欢娘,又没有错。”
秦月明白了,这小丫头小骗子把她和萧叡的绯闻广而告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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