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萧叡做完整个祭祀,再环顾四下,已经不见了那个女道姑的身影。
旁人无有异色,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了,萧叡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无暇顾及,他踟蹰在晦暗的夜色之中,甚至在想这是否只是他的幻觉,还是他认错了?
萧叡将支持斋醮科仪的道长召来,让他把今天送祭器的道姑叫来,皆有赏赐。
于是又见到了那个长得极像怀袖的道姑。
她站在人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萧叡恍惚了一下,想起沉默寡言的尚宫怀袖,也总是这般,静静地站在那,把所有事都办得妥妥当当,恭顺温柔。
像寂静夜色中悄然绽开的一朵白昙花,幽娴自在。
这就是怀袖。
不肖再多看一眼,萧叡即敢确定,这就是怀袖。萧叡想多看她几眼,又不敢看。
袅袅白烟,暗香漂浮,铜铃叮当。
她站在暗处,看不到什么影子,像是一缕亡魂。
她似是注意到了萧叡的视线,抬眸回望了他一眼,像是完全不认识他,有一丝迷惑,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萧叡亦觉得自己似在梦中,旁人的话就像是搁着另个世界,传不进他的耳中,他只在意着怀袖,怕一开口,她就消散不见了。
萧叡没把人单独叫上来说话。
他只细细地多看了几眼,区分不同,眉毛细了一些,鼻梁更高一些,脸颊瘦了一些,眼角下的两颗痣也不见了。
大概在其他认得怀袖的人看来,会觉得这只是个很像的人。
她与其他几人一起谢恩,萧叡听见她说:“贫道妙清,谢主隆恩。”
秦月低下头,秀眉轻蹙。
萧叡以为是他的注意使她不自在,秦月却在是心底发愁,真见了萧叡,她才发现……她不知道该怎么勾引萧叡。
仔细想想,他们相好时,尽是萧叡上赶着要亲近她……
她有哪次主动勾引过萧叡吗?
没有。
她以前是怎么做的呢?
那时……那时她从没刻意去做过什么,只是还曾喜欢她的七郎,即便再在心中与自己说要守规要克制,但仍控制不住自己,会多看他一眼,会想多听他说一句话。
只需目光接触一刹那,便觉得甜蜜。
现在心底却是一盘散沙,混乱不堪。
她不后悔把复哥儿生下来,更下定决心要救自己的孩子。
兜兜转转竟然又走到这一步。
不得不去见这个男人。
她现在有钱有人,虽说不能跟皇权抗衡,但她觉得自保的能力也能有。
雪翡和米哥儿知道她不想回去,也提议要么由他们想办法,豁出一条命,总会有法子。她却不能由着这些傻孩子胡来,如若对这些跟随她爱戴她的人草菅性命,那她与她最厌恶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还是自己过来了。
她都已经出现在萧叡面前了,萧叡呢?没反应吗?
他不是收集了很多替身吗?
她自认这次易容之后还是很像“皇后”的啊,萧叡都看了她好几次了,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秦月不由地有点烦躁。
萧叡不是就爱这口?
美人。庶人。还得是不寻常的打扮。
不合他口味吗?还是在拿乔?
她只想赶紧骗萧叡脱衣服,取了心头血,拿去救复哥儿。
复哥儿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结果从头到尾,萧叡也没再多和她说一句话。
秦月随着众人退下,在殿外被张磐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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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清,妙清。
一直到回宫之后,萧叡仍然在琢磨这个名字,他不明白,怀袖扮成这样是要做什么?她不是回来要女儿的吗?而他自曝破绽,已经默许她能带走女儿了。
难道是他做得还不够隐晦?反而惹了怀袖的疑心?
那宁宁呢?
萧叡回宫的时候,宁宁也已经回来了,她正趴在桌上,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画画,见到萧叡回来,她转过头,没等旁边的宫女抱她,自个儿跳下来,乳燕投林般奔过去。
萧叡顺手把女儿抱起来,放回椅子上:“在画什么呢?”
他看了看纸上,宁宁画了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在一起放风筝,她没认真学过画画,人像画得头大身小,颇为滑稽。
萧叡问:“这是什么?”
宁宁说:“这是我和复哥儿一起放风筝。”
“你们今天一起去放风筝了吗?”
“没有。复哥儿生病,他都不能下床啊,怎么能放风筝呢?爹爹你真笨。”
宁宁一边说,一边接着画,在旁边画了两个大人模样的人,也是一男一女。
萧叡不作声,看着她画好,问她:“这两个又是谁?”
宁宁指着对应的角色说:“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复哥儿的娘亲。我希望等到复哥儿病好了,能大家一起去放风筝。”
萧叡低头看宁宁,宁宁仰着头天真无邪地回望他,萧叡一时也看不出来这孩子是否意有所指。
萧叡装成没听见,若无其事地问:“今天你见到复哥儿的娘亲了吗?”
宁宁点头:“见到了啊,她还送了个一支小络子。”
宁宁把系在腰上的络子摘下来,展示给萧叡看,上面坠着一块羊脂白玉,络子打双如意结,以红绿金三色缠编而成:“真漂亮。我好喜欢。”
萧叡竟然心生几分嫉妒,袖袖就从不给他打络子,被他逼着做,也是敷衍了事。
不,现在要计较的不是这件事。
宁宁见到了复哥儿的娘亲的话,那那个叫妙音的道姑呢?不是袖袖吗?
只是长得很像的一个女人?
能长得那么像?难道袖袖有个双胞胎姐妹不成?
萧叡将跟着宁宁的暗卫叫来问话。雪翠是怀袖心腹,萧叡都不肖审讯便敢断言,这些年怀袖能知道宁宁的动向,宫中必有眼线,只不知雪翠是如何往宫外递消息。
她能忠于旧主如此多年,此份忠义堪可赞叹。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且放过,暂不发作。
暗卫因他吩咐并未太过接近探听,也没见到白夫人,只听见公主在屋内与女人讲话,屋里人究竟是谁,他也没看过。
萧叡让所有人都退下。
他独自坐在紫檀靠背的鹿角椅上,阖目沉吟,烛火幽幽地映在眼皮上。
去岁年底雪灾,狄人又有异动,民间还有不法之徒在煽动灾民。
眼下他没空儿女情长。
他这点事也碍不着,怀袖要什么?他猜不透,他连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都愿意拱手相让了,她还想怎样。
左右怀袖有一线善心,绝无可能要危害江山。
正想着,张磐禀告:“奴才有事要禀。”
萧叡道:“讲。”
张磐颇为欣喜地走到他身边,相当善解人意地说:“陛下,今日在玄清观所见那位妙清娘子,奴才已为您打听了,她是个聪慧女子,因父母亡故才遁入空门,并非自己情愿,仍有一颗尘心,她亦仰慕皇上龙资……”
萧叡:“……”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
他想,怀袖莫不是失忆了不成?还是被邪祟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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