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一盏铜灯)(1 / 1)

进了内室,看看漏刻,这才发现算上来回来去路上的功夫,她竟然在春和堂待了半个多时辰。“公主,您跟阁老、夫人说什么了,怎么瞧着有些疲惫?”朝云弯腰站在床边,关心地问。华阳摇摇头,吩咐道:“我再睡会儿,你们都退下吧。”朝云只好遵命,放下纱幔,退了出去。周围安静下来,华阳长长地舒了口气。陈敬宗带孩子们出去玩乐了,她从吃完午饭就开始琢磨该如何劝说公爹,人虽然躺在床上歇晌,其实一会儿都没睡。她是公主,她可以命令公爹做一些事,可她要的是公爹真正意识到他一味的严厉可能会适得其反。她把话说太重,公爹可能会生气,文人都注重气节,真让公爹觉得她在质疑他不适合做太子太师,伤了公爹的颜面,公爹便可能去父皇母后面前引咎请辞,把事情闹大!可如果话说得太轻,只从大郎的心情考虑,公爹又会觉得她太过妇人之仁,不会往心里去。幸好,公爹还有陈敬宗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陈敬宗抱怨他小时候在公爹那里受了严厉的苦,公爹又何尝没吃被儿子顶撞忤逆的气?父子俩互相看不顺眼还没有太大的关系,可如果内阁首辅与东宫太子也发展成这个地步,华阳只需要稍微提点,公爹就知晓利害了。哪怕只是有这种隐患,公爹也一定会将隐患掐断在萌芽之际,除非他真的不在乎将来弟弟登基后,会因为这种逆反而处处反对他的治国良策。回忆下棋时公爹的神情,华阳想,她这一日的心思应该没有白费,公爹真的听进去了。绷紧的情绪放松下来,又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华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窗外红日渐渐西沉,在陈府各院的厨房开始冒出袅袅青烟时,陈敬宗终于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四叔,下次休沐,您还带我们出去好不好?”在前院分别的时候,三郎恋恋不舍地道。陈敬宗:“做梦去吧,我只是你叔,不是你爹。”婉宜、大郎都笑,二郎、三郎幽怨地撅起嘴巴。陈敬宗被侄子侄女纠缠了一下午,早不耐烦了,大步往四宜堂的方向走去。婉宜想了想,叫住也想溜回家的弟弟们,道:“祖父肯定知道咱们出门了,咱们先去给祖父请安。”大郎、二郎、三郎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孩子们过来时,陈廷鉴正负着手在院子里遛弯,这是孙氏要求的,说他在书房坐久了,不溜上两刻钟就没有晚饭吃。看到四个孩子,陈廷鉴也没有停下来,只依次打量了一眼。大郎、二郎、三郎紧张地在院边站成一排。婉宜笑着走到老爷子身边,一边陪着老爷子遛弯一边乖乖交待道:“祖父,上午是四叔指使我哄您给我们上课的,作为报酬,四叔带我们出去玩了一下午,不过我们已经知错了,还请祖父消消气,原谅我们这一回吧。”四叔最不怕祖父了,所以婉宜也没有任何歉疚感地把四叔推了出来,而且四叔是公主的驸马,帮忙背锅也是应该的。孙氏坐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听着。陈廷鉴嗯了声,问孙女这半天都去哪里玩了。陈廷鉴再看看三个孙子,道:“玩就玩了,别忘了先生布置的课业。回去吧,该吃饭了。”婉宜很是惊讶,仰着头观察祖父,发现祖父神色平和,长长的胡子随着傍晚的轻风微微飘扬,竟有些慈眉善目。孙氏笑道:“快走吧,小心你们祖父等会儿后悔。”婉宜便想,肯定是祖母提前帮她们说了情,祖母最最慈爱了!陈敬宗怎么都没想到,他沐浴更衣后来到后院,华阳竟然还在睡觉。进内室之前,他问朝云:“是不是公主哪里不舒服?”朝云:“只去阁老、老夫人那边坐了坐,回来就歇下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告诉驸马也无妨。陈敬宗点点头,去了内室。拔步床的纱幔还垂着,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淡了,室内又没有点灯,导致纱幔里面更是幽暗。陈敬宗慢慢来到床边。华阳面朝他侧躺,身上薄被盖得好好的,只伸出一条胳膊。她大概只是计划小憩一会儿,头上发髻未散,仍然戴着珠钗,概因沉睡中转过几次身,导致发髻歪了,珠钗也乱了。陈敬宗坐下来,帮她将那些珠宝首饰取下。才摘了两样,人就醒了。陈敬宗的手还悬在半空。华阳看看他,再看看他背后的天色,目光渐渐从茫然恢复清明,由侧躺改成平躺,犹带着几分困倦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并不知道她现在的头发有多乱,也是刚刚睡醒,还没有来得及考虑仪容的问题。可她也不需要在乎,仙姿国色的公主,别说只是乱了头发,就是脸上抹点泥巴,也依然是美的。陈敬宗就没见过她不美的时候,包括刚刚成亲时她绷着的脸、嫌弃的冷眼,也美得别有滋味。“刚回来,你再不醒,我还以为你要装睡一整晚,赖了我的账。”华阳:……残留的睡意彻底消除,华阳撑着床坐了起来,才坐稳,头上发髻明显歪坠下来,青丝缕缕散落,一枚珍珠发钿也掉在了旁边。华阳摸摸头发,意识到自己此时仪容不雅,垂眸道:“你出去,叫朝云她们进来,帮我梳头。”以往睡前头发虽然也是散的,却是细细梳过,梳得柔顺丝滑,这会儿肯定乱糟糟一团。华阳可不想给陈敬宗嘲笑她的机会。陈敬宗站了起来,走开几步从梳妆台上拿了她的凤纹白玉梳,重新坐到床边,看着她道:“马上天黑了,吃完饭就要睡觉,你还打扮什么,随便通顺就是。”华阳刚要反驳,陈敬宗忽然笑了:“还是说,你要特意为我装扮一番?”华阳:……她一把抢过梳子,背过去。“我来吧,你那胳膊一点力气都没有。”陈敬宗抢回梳子,按住她的肩膀,先帮她摘下所有首饰,再从头顶开始往下梳。在宫里娇生惯养的公主,养了一身欺霜赛雪的好皮囊,也长了一头乌黑润泽的好头发,触手柔软光滑,比她珍爱的蜀锦也不差什么。华阳微微垂着头,她一直都享受通发时的放松与舒适,而陈敬宗也挺会伺候人的。“下午你去见父亲了?”梳了一会儿,陈敬宗忽然问。华阳:“嗯,咱们去偷听的时候院子里都是下人,父亲肯定会知道,我当然要解释一下,顺便劝说父亲不要那么严厉。”陈敬宗:“他肯听你的?”华阳笑了:“我有理有据,父亲心服口服,当然会听。”陈敬宗好奇她是怎么个有理有据的法,从他小时候母亲就开始劝老头子了,也没见老头子改。他更相信,今天老头子也只是表面糊弄一下她,以后依然严厉待人。华阳:“很简单啊,我只拿你们叔侄为例,父亲若继续严厉教导弟弟、大郎,弟弟长大了可能会像你,大郎则像了你二叔。父亲这些年被你们叔侄折腾得不轻,哪敢再教出一对儿来?”陈敬宗:……他转过华阳,咬牙切齿地道:“我这个驸马还真是有用,既可以替你去还人情,又可以给你当劝谏阁老的反面例子,是不是?”这两条华阳确实都利用了他,便也愿意给他点甜头,一边摩挲已经梳得差不多的长发,一边笑着道:“我跟父亲提到你时,曾问他觉得你天分如何,你猜父亲是怎么说的?”陈敬宗毫无兴趣:“随他怎么说。”华阳只当他嘴硬:“父亲说了,你与大哥三哥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陈敬宗不为所动:“我是你的驸马,他不当着你的面夸夸我,你岂不会很没面子?”华阳顿了顿,露出失望的模样:“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真比大哥三哥聪明,竟只是父亲敷衍我的。”陈敬宗:“……我本来就比他们聪明,是老头子不这么想,却在你面前虚言奉承。”华阳已经费了半晌的脑子,可不想再卷入父子俩的偏见中,把腿伸到他那边:“穿鞋吧,我饿了。”陈敬宗握了握她的脚踝,这才照做。洗了脸,再吃过晚饭,华阳的精神也恢复过来了。趁天还没黑透,她想去陈家的花园里逛逛,舒展筋骨,毕竟刚起床,马上就去睡觉,哪里睡得着。陈敬宗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捶捶自己的腿:“整个下午都在走路,我可不想再走。”华阳兴致正盛,带着朝云、朝月出发了。陈敬宗移到次间,躺在榻上等她,闭目养神。华阳在外面逛了三刻钟左右,清爽的晚风彻底吹散了那些杂绪,绕回四宜堂时,她只觉得筋骨舒畅身轻如燕,竟有种想要骑马跑一场的冲动。身体的舒适反应在脸上,跨进次间的她,面颊红润,眼波如水,一看就没犯困。正好陈敬宗也不困。他关上次间的门,让华阳在这边等着,他去里面端莲花碗。华阳抿唇,趁他不在,将次间这边的铜灯都熄了。可陈敬宗竟然从里面拿了一盏灯出来,还故意放在地上。昏黄柔和的光晕从下往上投,烘得华阳的腰腹都暖融融的。直到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扣过来,隔绝了灯光的温暖,却比灯光更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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