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朱氏,她一直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才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孙女婿只能排第二,可此时一看,大抵也是喜新厌旧,朱氏情不自禁就想把儿子与孙女婿的位置换一换。不过下一刻,朱氏忽然意识到这个孙女婿太威武了,身板几乎能与三十年前的丈夫一较高下,想到她洞房那晚吃的苦头,朱氏顿时替孙女捏了一把冷汗。
这男人结实有结实的好处,只是第一晚……
朱氏怜爱无比地看向自己的孙女。
陆明玉已经被喜娘扶着站起来了,慢慢地转过来,立即就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不是担心她的祖母,而是楚行。
楚行近乎贪婪地看着对面的新娘,大红盖头遮挡了她的面颊,繁琐宽松的喜服遮掩了她窈窕的身段,他只能看出她好像长高了,转念又觉得可能是陆明玉头戴凤冠的缘故,但即便什么都看不见,知道盖头底下的就是她,楚行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
上次见面,还是在安国寺,几乎整整一年了。
新郎官呆呆的,最擅挑起气氛的喜娘马上笑着打趣:“国公爷这就看傻眼了?那一会儿掀盖头可怎么办啊?咱们新娘子可是仙姿玉色、粉雕玉琢的大美人,见到真容,国公爷该不会挪不动脚,忘了去敬酒吧?”
她打趣的是楚行,陆明玉整个人却快要烧起来了。
盖头微微晃动,楚行仿佛看到盖头底下她羞答答的模样,为了早点看到她,楚行及时回神,朝朱氏等人拜拜,然后随喜娘走到新娘子身边,把手里的大红绸球分给陆明玉一个,由他牵着她去向陆嵘等人辞行。
朱氏、萧氏婆媳俩先行一步,去前面厅堂里等着。
面对孙女婿,陆斩沉着脸,言简意赅:“我们陆家的霸道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国公爷既然还敢娶阿暖,将来若还敢欺负阿暖,就休怪老夫不客气。”
这话说得够狠,厅堂里气氛都为之一滞。
朱氏不悦地斜了丈夫一眼,放柔声音道:“世谨,阿暖小你一轮,在家里一直被我们娇惯着,今日祖母把阿暖交给你,希望你跟我们一样疼她,她若有什么做地不好的地方,你看在她年纪小,多体谅一下。”
楚行跪在二老身前,郑重道:“祖父祖母放心,世谨定不辜负二老的厚望。”
朱氏连连点头。
新郎新娘再去给陆嵘夫妻辞行。
狠话父亲已经说了,陆嵘看看女婿,别有深意地道:“世谨,你是咱们大齐的战神,是英雄,我相信你会照顾好阿暖,只盼你们夫妻白首偕老,一辈子如意顺遂。”
萧氏湿了眼眶,想到上辈子女儿的悲惨遭遇,她声音哽咽起来,“世谨,你一定要保护好阿暖,也照顾好自己。”
保护好她?
楚行心中一沉。陆明玉把前世的事情都告诉岳父岳母了,所以二老才特意祝福他们夫妻平安到老,而非夫妻恩爱这类话。楚行前世是战死的,但他一直都不知道他死后陆明玉遇到了什么,岳母用了“保护”二字,难道那世陆明玉是死于非命?
疑窦一起,楚行神色越发郑重,叩首道:“岳父岳母勿忧,世谨今生都会守在阿暖身边,护她万事如意,一世安乐。”没敢把话说得太明显。
说的却是陆嵘夫妻最想听的。
陆嵘上前扶他起来,用力捏了捏楚行肩膀,随即转身走到女儿身边蹲了下去,要背女儿上花轿了。盖头下面小小的一片地方,突然多了父亲的背影,陆明玉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地上。
在喜娘的搀扶下,她努力挺直脑袋,慢慢趴到父亲背上,双手抱住父亲肩膀。上辈子也是父亲背她,但那时候父亲身形消瘦,眼里无光,而她因为误会母亲是被父亲伤透心自尽的,连出嫁都没与父亲说一句话。
曾经她恨老天爷抢走了她的母亲,现在她感激老天爷,给了她弥补遗憾的机会。
“爹爹,我走了,你要爱惜身体,别熬夜看书,哪天眼睛不舒服了,你告诉女儿,我回来给爹爹按摩穴道。”她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落在父亲宽阔的背上,“爹爹,娘脾气大,你别再气她了,娘每天要照顾恒哥儿他们,挺累的……还有祖母,你有空多去陪陪她,祖母最喜欢爹爹了,顺便陪陪姑姑……”
抽抽搭搭的,细弱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飘到了陆嵘耳中。
陆嵘眼睛发酸,平复片刻才道:“爹爹都知道,阿暖不用惦记家里,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陆明玉哽咽着“嗯”了声。
陆嵘看着眼前的花轿,放女儿进去那一刻,仿佛将宝贝了十五年的掌上明珠,拱手让了人。
轿帘落下,迎亲队伍要回去了。
陆嵘瞪着抢走他女儿的男人,眼里多了丝狠意:“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永生不忘。”楚行郑重道,最后辞别陆家一众长辈,他走到自己的夜辰马前,翻身而上。
喜娘走到花轿前,示意可以起轿了,低声提醒新娘子坐稳了。
陆明玉刚擦完眼角,闻言一手扶住花轿,轿身一动,马上抬了起来,轻轻地颠簸,适应了这颠簸,陆明玉才松开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怀里的红釉宝瓶。前半段路,她心里装着的都是对娘家的不舍,后一半,陆明玉就开始紧张了。
在百姓们欣羡的声音里,花轿拐进了寻常百姓不得擅入的华荣巷,里面住的全是勋贵之家。
国公府门前,站满了楚家的宾客,上至庆王、瑞王、三皇子,下至神枢营、禁军未入流的侍卫,全都面带笑容望着徐徐而来的迎亲队伍,花轿后面十里红妆,打头的是明惠帝赏赐的一对儿玉如意,比当初萧氏嫁进陆家还要气派。
花轿落地,楚行轻轻踢了下轿门,把新娘子接了出来。
看到新娘子,宾客们顿时喧哗起来。陆明玉无比庆幸头上戴着盖头,看不见人就少一分紧张,慢慢地跟在楚行后头,新婚夫妻去厅堂拜天地。因为重生,陆明玉对老天爷更敬畏,一拜天地时,她虔诚无比,轮到夫妻对拜,看到对面楚行喜袍衣摆,陆明玉才再次紧张甜蜜起来。
拜完天地,新郎、新娘移步去了新房。
陆明玉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红绸球。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楚国公府,却是第一次来楚行的定风堂,那也是国公府里她两辈子都没有来过的地方。
红绸被她牵动,楚行感觉到了,他目视前方,手却轻轻扯了下被两人分头牵着的喜绸。
难以察觉的震动传过来,陆明玉心跟着颤动,他,是故意的吗?
但陆明玉是不好意思试探的,继续老老实实地往前走。
越是紧张,路途好像就变得越短,好像没走几步,一行人就来到了新房前。
陆明玉心如鹿撞,跨进堂屋,拐进外间,来到内室,看着铺着龙凤被的新床,陆明玉几乎全身僵硬地转过身,再木木地坐了下去。喜娘笑着说些吉祥话,跟着就示意丫鬟把金秤杆端过来,要掀盖头了。
屋里的女眷们个个都期待地盯着新娘。
陆明玉小手藏在宽松的袖子中,越攥越紧。盖头底下,她看见楚行不缓不急地走了过来,停下,然后,一支金秤杆就探了过来。金秤杆特别稳,一晃都不晃的,暗示了主人的从容,陆明玉瞬间乱了心,楚行不紧张吗?难道大婚的日子他也与平时一样稳重?上辈子楚随挑盖头,金秤杆明显发抖……
各种念头纷杂地冒了出来,尚未落下,眼前一亮。
陆明玉本能地闭上眼睛。
随着她的动作,她头上才挑到额头尚未离开凤冠的金秤杆也顿住了。
楚行低着头,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一年没见过她了,久到梦里梦到的她都面容模糊,不像真的,所以梦醒后他越发想她,晚上梦不见失望,梦见了却无法满足。今日迎亲,来回来去路上,楚行都在幻想挑盖头的这一瞬,他知道她肯定极美,但此时眼前坐着的新娘,他的新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上千万分。
陆明玉今日的妆容并不重,如喜娘所说,有的人描眉画眼会更美,甚至完全变个模样,可陆明玉天生细眉朱唇,冰肌玉骨,脂粉涂上去反而减了她的光华。恰如此时,她羞答答地坐在那儿,玉似的脸庞因为羞涩浮上桃花般的红晕,天生丽质,是任何脂粉都无法媲美的姿色。
大概是觉得闭眼的时间太长了,新娘子眼睫蝶翼般颤动,如昙花缓缓地绽放,一点一点抬了起来,鼓足勇气看向眼前的赏花人。她的眼形酷似桃花,她的眼眸滟如雨露,怯生生望向他,随即却像第一次见到生人一样,马上垂了下去,收敛她最灵动的美,只给他看她花瓣做的脸颊。
楚行喉头滚动,右手紧紧握住秤杆,才艰难地压下去抬她下巴的冲动。
他看不够,恨不得蹲下去看,身后庆王妃轻轻咳了咳,笑着揶揄道:“大哥,我们在这儿等了半天了,你也给我们看看嫂子啊?”
“就是就是,国公爷还有晚上可以好好看呢,现在先给我们解解馋吧。”
一屋子女眷都打趣了起来。
陆明玉脑袋垂得更低,楚行离得近,瞥见她领口处的肌肤都透了一层浅粉。
他心跳加快,再不敢耽搁,利落挑起她的盖头,然后让到一侧,给众人看他的新娘。
“嫂子真美……”楚盈走到亲嫂子身边,眼里全是惊艳。
陆明玉始终垂着眼帘,不用装,本来就羞,光是楚行一人,就足以让她烧起来了。喝合卺酒时,陆明玉更是不敢看他,不曾想闹了个笑话。
“国公夫人胳膊抬高点,国公爷都快够不到酒啦!”
喜娘的声音近在耳边,陆明玉心里一慌,自楚行坐下来后第一次抬眼。原来因为她胳膊放得低,楚行胳膊与她交错,为照顾她,他只能低头喝酒,可他太高……
陆明玉尴尬地看过去,不期然撞进他明亮如星的凤眼,仿佛一直都在看着她似的。
陆明玉登时低头,胳膊却抬高了。
新娘子红着脸不肯看新郎,新郎的眼睛却一刻都舍不得从新娘子脸上移开,再无国公爷素日的冷漠刻板,显然是爱极了新娘。观礼的女眷们看在眼里,有的全心全意地祝福,有的巴巴盯着楚行俊美的侧脸,难免有些羡慕。
家世好,本事好,还生得神仙一眼,满京城能找到几个呢?
怪不得楚行这么晚才成亲,原来是眼光高,就要娶京城最美的姑娘。
新房礼毕,楚行去前院招待宾客了,陆明玉晌午在楚家女眷的陪伴下用了点饭菜,下午一个人待在新房。五月天热,陆明玉人又紧张,出了一身的汗,歇晌前洗了一次,睡醒了又命人备水沐浴,然后换上一身大红的家常衫裙,继续等新郎。
前院人语喧哗,越发显得这边幽静。
陆明玉坐在床上,看着床头大红的鸳鸯枕,手指抚过铺着的龙凤锦被,她脸上越来越烫。
楚行那么笨,亲个嘴儿都把她弄疼了,晚上,会不会……
脑海里浮现楚行清冷的脸庞,高大的身形,陆明玉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又热又怕的。
可是再怕,天还是黑了。
定风堂前院。
萧从简、萧焕、陆嘉平、陆嘉安、徐承锐、贺裕这些劝酒的,不知真假都被楚行灌倒了。庆王是妹婿,也意思意思灌了楚行几杯,毕竟关系亲,瑞王则只敬一杯,谦和有礼地贺喜。神枢营、禁军分别派出最能喝的同僚代表他们来灌酒,然后同样败在了楚行手下。
“国公爷你到底有没有喝醉过啊?”有人哀嚎着问。
楚行但笑不语。其实喝了那么多,他虽然没醉到走不动路,但也是有了六分醉意,只是楚行醉酒脸色不会变化,瞧着就像一点都没受影响似的。
“大哥,我再敬你一碗……”就在众人准备罢手放楚行去洞房的时候,有人忽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自己给自己倒碗酒,然后醉眼朦胧地朝楚行走来,正是之前最先醉倒、已经睡了一小觉的楚随。
一般都是兄弟帮忙拦酒,今晚楚随却一直拼命灌兄长,宾客们诧异归诧异,却跟着起哄。
楚行看着停在面前一身酒气的堂弟,迎着楚随不甘又痛苦的眼神,他侧头,命魏腾倒酒。
魏腾体贴地只倒了半碗。
“倒满。”楚行平静道。
魏腾连忙从命。
楚行稳稳端起大碗,举向堂弟。
楚随看着他的碗,再看兄长,忽然笑了,一把举起酒碗,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他是放手了,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与兄长拜堂成亲,看着兄长在宾客里游刃有余,想到兄长晚上就会与她做真正的夫妻,楚随的心就像被人挖空了,空荡荡的,只有喝酒,不停地喝酒,才不用想她,控制不住地想她。
喝了酒,楚随踉跄着倒了下去。
楚行丢开酒碗,及时出手扶住他。
楚随艰难地抬起头,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兄长,他突然哭了,用一种悲愤又无奈的眼神看着楚行:“大哥,为什么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一定会娶到她……”
醉酒的人,声音无力含糊不清,就算是楚行,也是因为知道内情,才辨认了出来。
看着昏睡过去的堂弟,楚行伫立良久,才命阿贵送堂弟回房休息。目送堂弟的身影消失,楚行深深地呼了口气,呼出对堂弟的最后一丝愧疚,他朝众宾客拱拱手,难得露出些许笑意:“诸位慢用,我不胜酒力,先行一步。”
“去你的不胜酒力!”
一句话惹怒了所有人,冲过来要打他。
楚行迅速避开,留魏腾、范逸招待客人,他大步朝新房走去。
她在那里,他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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