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只有一次机会。
前两个人都射偏了,未开锋的竹箭离纸环太远,第三个擦边过的,引来一阵惋惜,轮到第四个,射得那叫一个准,只听咔擦一声,竹箭穿透了灯笼纸……他想逃,被最爱热闹的百姓围住,将他丢到了水里。
水不深,只到男人膝盖,这人也玩得起,抱着肩膀嚷嚷着要去喝姜汤。
陆明玉情不自禁地笑,这灯楼真是太会讨好百姓了,比看戏都有趣。
坏了一盏灯,灯楼伙计重新挂上新的,这边负责维持秩序的伙计高声解释道:“同样纸环的花灯一共四盏,都坏了或都被人赢走了,会换上纸环更细但也更好的灯笼,先前试过箭的后面就没有机会了,所以大家想好了再出手,箭术好的,可以等后面抢更好的灯!”
原来如此,百姓们更舍不得走了,岸边人越聚越多。陆家这边,护卫们挡在最外围,楚行、楚随守住两边,萧焕、贺礼跟姑娘们一起站着,陆嘉平兄弟、贺裕便在后面,一边看热闹一边准备随机应变。
第一组花灯,两盏破了,两个人掉到水里逗乐大家,剩下两盏被百姓顺利赢走。第二组花灯,下面的纸环只有海碗碗口粗细,花灯果然更胜一筹,但,为之落水的人也更多了。四盏花灯坏了一盏被领走三盏,伙计马上换上第三组。
陆明玉眼睛一亮,最先放的两盏,竟是普通灯铺难见的无骨花灯,灯身没有竹、铁等骨架,乃用绣花针刺成各种花纹图案的纸片粘贴而成,造型别致,小巧玲珑,轻轻地随风晃动。就在众人沉浸在花灯的“姿色”里时,伙计又发话了,称这组花灯造价昂贵,射箭之人需得交一两白银,射空了银子是灯楼的,射坏花灯,就得在水里待上一刻钟。
灯是好灯,除了个别人因为这附加条件牢骚了两句,大多数人都表示接受。
“表妹想要吗?”萧焕跃跃欲试。
陆明玉喜欢这些花灯,但她更惦记最后的大彩头,小声劝住了萧焕。
陆怀玉却看上了右侧牡丹花状的花灯,央求贺礼帮她射。贺礼是书生,闻言并未逞强,也没有露出任何尴尬之色,大大方方道:“我只略通箭术,方才那批勉强可以试试,这个纸环只有婴童手腕粗细,我绝无把握。”
陆怀玉失望地松开了他袖子,改去求学武的堂兄陆嘉平,自家哥哥陆嘉安几斤几两,她是知道的,比贺礼强不了多少。
陆嘉平疼爱妹妹,看眼陆明玉,知道小妹妹可以使唤萧焕,他笑着去射箭。
这次要交银子,惩罚还更厉害,射箭的人顿时少了下来,只有富家子弟上前了。陆嘉平交了一两银子,排在两个富家公子后,目睹二人一个射空一个射坏花灯被推落水,陆嘉平从容接过弓箭,准备好了,他眼睛微眯,对准右侧的纸环开弓放箭。
竹箭如风,转眼到了纸环前,眼看就要射中了,风一吹纸环一转,竟擦肩而过!
陆明玉懊恼地“啧”了声,好可惜,如果没有那道意外的风,大哥肯定成功了。
陆怀玉比妹妹还失望,但她知道关心兄长,跑过去小声安慰失手的陆嘉平。陆嘉平性格爽朗,并不在乎一场输赢,只是遗憾道:“大哥看走眼了,怀玉别急,一会儿若有人能射中那盏花灯,大哥问问看,可以的话买下来送你。”
陆怀玉笑着嗯了声。
但陆嘉平都失败了,排在后面的几个公子哥儿全都打了退堂鼓。
“我试试。”一片翘首以望中,贺裕漠然上前,将一锭碎银放进了托盘。
陆怀玉震惊地看着他,“裕表哥……”
贺裕幽幽看她一眼,低声确认:“想要右边的?”
陆怀玉其实跟他不熟,但男人眼神冷静,看起来比堂兄还有信心,陆怀玉莫名地就信了他,兴奋点点头,站在一旁看。
贺裕拉弓,箭头瞄准纸环,大概五息的功夫后,他闭上了眼睛。
陆怀玉错愕地张开了嘴,可没等她提醒,贺裕手一松,陆怀玉紧张地追过去,恰好看到那箭嗖的穿过镯子粗细的纸环,“当”地一声,射进了木板墙。
陆怀玉傻了,所有人都傻了,竹箭箭头都是钝的,贺裕竟然能让钝箭扎在木板上,力气得多大?
震惊过后,百姓们纷纷鼓掌称赞。
陆怀玉还呆着,呆呆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眼里灯光流转,眼里只剩贺裕一人。
“给。”贺裕接过伙计乘船送过来的花灯,递给陆怀玉。
陆怀玉脸忽然红了,最后看眼男人白皙如玉的手,逃也似的回了方才的位置。楚盈、楚湘围过来看花灯,贺礼脸色有点难看,侧目望向贺裕。贺裕视若无睹,默默站到陆嘉安身边,陆嘉安也是头次领略他的风采,由衷敬佩道:“表哥箭术高超,实在令人钦佩。”
贺裕谦虚道:“跟楚大人比,我这只是雕虫小技。”
陆嘉安诧异地看向楚行。
岸边男人遗世独立,侧脸冷漠,仿佛这么多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热闹,都触动不了他。
第81章
剩下两盏无骨灯,因为射穿纸环难度大,众人又等了大概两刻钟,花灯才一坏一被人领走。
陆明玉悄悄搓了搓手,逛街时一直在走,不觉得冷,现在站了半晌,岸边湿气又重,终于感觉到了冬夜的寒意。萧焕自诩箭术不错,前面没能表现,这会儿眼睛盯着对岸去拿新灯的伙计,一心盼着要替表妹赢灯,因此没有察觉陆明玉的小动作,楚行却注意到了,沉默片刻,回头。
魏腾与陆家护卫们站在一块儿,瞧见主子找他,魏腾立即走了过来。
楚行侧身,凤眼看着几步外的两个妹妹,吩咐魏腾:“此处湿气重,两位姑娘年幼,你去灯楼问问可否有茶水,端两碗……”说到这里,他好像才想起身边的姑娘,低头问陆明玉,“四姑娘需要茶水吗?”
陆明玉眼睛对着河水,其实早在魏腾靠过来她注意力就都在楚行主仆身上了。虽说自己只是楚行照顾妹妹顺带想起的,听着男人低沉的询问,陆明玉心底还是升起一丝暖意,转过来,朝楚行盈盈一笑,“好啊,谢谢表舅舅。”
笑得乖巧,眼睛却只盯着男人衣摆。
楚行点点头,让魏腾给陆明玉等五位姑娘一人端一杯,魏腾走后,楚行继续面朝湖水而站,旁人都会与同伴闲聊两句,就他,自始至终没跟陆明玉说过几句话。陆明玉由衷地钦佩楚行,一个难得的真君子就在旁边,陆明玉咬咬唇,垂眸,悄悄打量楚行。
看到的是楚行腰带以下。
楚行身形挺拔,比父亲还要高一点,黑袍随风而动,偶尔露出里面白色中裤,双腿修长,陆明玉不由地跟自己对比了下,不比还好,一比心里就酸溜溜的,楚行鹤立鸡群,她却属于同龄姑娘里个子矮的。
看完腿,又忍不住看楚行的靴子,再与自己对比一番,陆明玉意外发现楚行的脚比她大了好几圈。这个陆明玉就不羡慕了,姑娘家脚还是小点好看,真有楚行那么大,还怎么穿绣花鞋啊。
脑海里浮现楚行穿绣花鞋的模样,陆明玉窃笑出声,笑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忙紧紧闭嘴。
楚行扫了她一眼。
陆明玉抬起头,没事人似的眺望对岸。
灯楼伙计端着一方托盘走出来时,魏腾的茶水也到了。陆明玉捧着茶碗,抿一口,身子暖和不少,为了方便看热闹,陆明玉连续喝了三口就把茶碗放了回去,一扭头,恰好对面伙计大手一挥,露出了托盘上的东西。
“诸位请看,这是用上好的和田玉雕刻的一对儿玉马烛台。宋氏灯楼每年都会做十二套十二生肖烛台,今年是马年,我们又初来京城,掌柜大手笔,将这对儿玉马烛台拿出来当了彩头,若是单卖的话,这一对儿便要一百两。”
中年伙计高声介绍道,话音一落,周围就响起了百姓们的吸气声。
陆明玉没听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玉马烛台,眸光比星光还亮。
身为当今皇上的外甥女,陆明玉自小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但天地之大,总有她没见过的新奇物事。眼前这对儿烛台,分别是一匹玉马拉着一辆车壁镂空的同色玉雕马车,灵芝状的马车车顶冉冉升起,顶部构成了烛火托台。
从玉马、套索、车夫到车轮、车壁、灵芝车盖,整块和田玉浑然一体,看不到半点杂色。
玉质剔透,倒映着柔和的灯光,如此巧夺天工,除了美,陆明玉找不到别的词形容。
“这对儿玉马烛台便是咱们今天的压轴戏了,良玉难得,我们掌柜怕糟蹋了好东西,故而就不把烛台摆上去了,咱们直接瞄准那个扳指射就行。但这次射箭的人要交纹银二两,咳咳,不是我们贪钱,真贪钱何必拿出这对儿烛台?实在是怕大家都抢着来,那咱们今晚都不用睡觉了是不是?”
百姓们又大笑起来。
“阿暖?”萧焕低头,再次问道。
陆明玉想要这对儿烛台,但她不太信得过萧焕的箭术,小声问道:“你行吗?”
萧焕瞅瞅对面用半人高的竹竿固定的木制扳指,摸摸鼻子,聪明地给自己留了一个后路,“碰碰运气吧。”他再自信箭术,也不敢在这样的挑战前乱夸海口。
“那表哥慢慢来,看准了再放箭。”陆明玉低声鼓励道。现在也只能指望萧焕,家里二哥从文,大哥已经射过一次花灯了,在场的亲人,只剩萧焕还有点希望。
“万一我成功了,你给我什么奖励?”有人冲上去试箭了,萧焕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笃定对方没那本事,专心逗表妹,黑眸充满期待地看着陆明玉。
“快去吧。”陆明玉嗤了声,轻轻推他。萧焕咧嘴笑,昂首挺胸去排队。他往东走,那边楚盈探头望望,瞧见兄长,小姑娘兴奋地跑了过来,朝陆明玉点点头,然后停在陆明玉身旁,仰头求兄长,“大哥,我……”
说到一半,小姑娘瞄眼对岸的玉马烛台,低下头,又不说了,扭扭捏捏的。
陆明玉心头一突,莫非楚盈也相上了这对儿烛台?那……
陆明玉紧张地看向楚行,楚行能征善战,箭术肯定也非同一般吧?如果楚行也上场……
察觉她的目光,楚行偏头看她。
陆明玉及时避开,转身看河水,有点不安,但很快又释然。表哥排在楚行前面,如果表哥射不中,那她就没了再赢得烛台的机会,所以楚行射中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表哥输了,那对儿烛台就不是她的了。
“盈盈想要烛台?”看着妹妹,楚行低声问。
楚盈点点头,脑袋却转向了另一侧的灯楼,“大哥,我想要一对儿玉猴的烛台,可以吗?”
她属猴,当然想要一对儿自己的生肖,刚刚妹妹跟二哥索要她的生肖,楚盈才跑过来的。
楚行莫名松了口气,马上吩咐魏腾,“你立即去订四套生肖烛台,王妃、二姑娘、三姑娘、太夫人一人一套。”
魏腾领命,匆匆奔向灯楼。
附近有对儿普通夫妻听到楚行的话了,不由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一对儿玉马烛台一百两,一套生肖十二对儿,四套加起来,岂不快到五千两了?妻子震惊地张大了嘴,再看楚行,简直跟看财神爷一样。这人是谁啊,太有钱了!
陆明玉也惊讶不已,但不是因为银子,而是因楚行对他三个妹妹的宠爱,出手就是一人一套……
陆明玉忍不住看向那边的两个堂哥,却见二人都在看热闹,二姐姐不知何时站到贺裕身旁了,提着手里的牡丹花灯,似乎对烛台没什么兴趣。陆明玉幻想了下找堂哥去要烛台的可能,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笑了。
不一样的,楚行早就有了俸禄,且是如今的国公爷,可以自行支配国公府的银两,家里两个堂哥都没有差事,一个月只有二十两的月例,就算这么多年攒了钱,也负担不起一千多两的大花销。
更何况那是堂哥,陆明玉可不好意思去索要。
要是自己也有个亲哥哥该多好?
仰头望月,陆明玉轻轻叹了口气,她是长姐,只有弟弟找她来要礼物的份。
楚行刚目送心满意足的妹妹回去,一转身,就听到了陆明玉的叹气声。
联想妹妹的撒娇,楚行猜得到陆明玉也喜欢这漂亮的玉件儿烛台,但他没理由送她价值千两的礼物,想当做没听见,瞥见陆明玉落寞的小脸,楚行忽然又有点……看不得她为了区区一对儿烛台唉声叹气。
“四姑娘喜欢那对儿烛台?”楚行用比方才同妹妹说话时更低的声音问。
陆明玉意外地看看他,对上楚行深邃看不出意图的凤眼,她茫然地嗯了声,“挺好看的。”
楚行眼帘轻动,垂眸道:“倘若世孙失手,我去试试。”
他,他要帮她赢玉马?
陆明玉受宠若惊,太震惊,她难以置信地掩住了小嘴儿,桃花眼怔怔地望着男人。
楚行不习惯这样的注视,抬起头,低声道:“我……”
他想说他也没有太大把握,那边楚随突然走了过来,楚行余光瞧见了,及时止声。
“阿暖,想不想要彩头?”楚随停在萧焕的位置,笑着问陆明玉。
两人做过夫妻,陆明玉自然清楚楚随的本事,冷冷讽刺道:“就凭你?”
楚随是文官,偶尔骑射打猎散心,还算有点天分。但楚随有自知之明,故意从陆明玉脑袋上面伸手,拍了拍兄长肩膀,自信道:“我是不行,但我大哥箭术出神入化,能百步穿杨,只要你想要,我便请我大哥出手帮你。”
好一个借花献佛,陆明玉暗暗咬住嘴唇内里,忍笑看楚行。
楚行照旧一脸冷峻疏离,见陆明玉看他,楚行淡淡问:“四姑娘真想要,我可以试试。”
堂弟这番话,倒给了他光明正大帮她的理由。
凤眼看着陆明玉,楚行希望小姑娘能给予配合。
陆明玉真没想到楚行居然也会演戏,还演得那么天衣无缝,她迅速反应过来,“兴奋”地道谢:“那我先谢谢表舅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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